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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止境的崩溃

1

原环境厅长官、众议院议员加部总次郎因涉嫌受贿被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逮捕的消息比较冷静地作了报道,一般市民也认为迟早会是这样的,倒是感觉来得太迟了这也是事实。

与加部的逮捕一前一后,势和集团的统帅伊势大介也被要求自行出庭,在短短的讯问后,以涉嫌行贿被拘留了。

浅见是在福山站附近的小餐馆与警视厅搜查一科荒谷见习警部一起边吃着汉堡牛肉饼客饭,边看电视新闻得知这一消息的。

这一天,福山天气晴朗。听说这个冬天的12月初来了第一次寒流,但过了年以后变成了暖冬,从那以来一直是远比往年暖和的天气。

电视的新闻中是这样解释的:

围绕势和集团用途不明的巨额资金的疑案,经过半年的内部侦查已发展为贪污受贿事件;除了加部议员以外,势和集团方面涉嫌将巨额资金提供给以田坂派为中心的多名政治家,根据今后搜查的进展,估计会出现给田坂政权以深刻影响的事态。

几天来,加部大概预计到自己会被逮捕,住进了市内的医院,东京地方检察厅的审讯好像是去医院进行的。可以说是老也不断气的最后的挣扎。地方检察厅得到医生的诊断,确认是能忍耐拘留的病状以后,以有可能消灭证据为理由在医院内将其逮捕了。

电视的画面上映出了出现在医院大门口的加部的身影。穿着西装,没有结领带,看上去很健康。稍稍挺着胸走路的样子与往常一样,但表情僵硬,眼镜后面的眼睛左顾右盼,局促不安,非常惧怕记者们的照相机。左右前后被搜查员警卫着从大门出来时像是踩空了台阶似的差点儿摔倒,被搜查员扶起的那副样子实在悲惨。

“终于要监禁起来了。”荒谷向浅见倾斜着身子,说道,“过去我一直以为这是和我们一科毫无关系的案子,形势微妙起来了。”

听起来那副口气像是想说:只因在大日东工业“遭遇”上了浅见光彦这个人,就将闯进意想不到的地方。

当然,荒谷从浅见那里听了那件事以后,对西村裕一的失踪是否真的与势和疑案有关只相信到半信半疑以下的程度。

“你浅见热心的谈吐间充满着热情一样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被这种东西搅动着。”荒谷这样追述说。

照浅见所委托的,荒谷会见大日东工业的董事。就在说起“在福岛县的大规模开发”的一瞬间董事的表情突然改变,倒是荒谷被吓了一跳。

董事说了一声“您是怎么……”后,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像是着了魔似地作了透露大日东工业正在取代势和集团逐渐掌握福岛县地区开发事业主动权的发言。甚至补充说:“这件事务必请您保密……”所以此事恐怕还没有正式公布吧。

不管怎么样,包括这件事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如浅见所料,荒谷立即成了“浅见教”的信徒。

虽说如此,但也确实不是搜查一科的刑警该参与的案子。将在大日东工业的调查结果(包括浅见的出现)向上司搜查一科科长汇报了一遍,荒谷的职责和权限就此为止。无论怎么相信浅见,剩下的也只是任凭上司判断。如果上司认为有必要继续搜查,就向刑事部长建议,由刑事部长作出判断,根据情况将由二科、四科出去吧。总而言之,就是弄错了也不会由一科的见习警部出面。即使从听荒谷汇报时的一科科长冷淡的态度来看,也毫无疑问将会是这样。

可是,不知是为什么,这天的傍晚,荒谷被搜查一科科长叫了去,命令他去富山出差。当然这也是“保密”的。

“那个浅见的话,还是有东西应该倾听的,而且从熟悉福岛县的情况这点来看,浅见说不定有什么情报。因为大日东工业还并没有正式提出搜查愿望,所以作为警察还没有到公开行动的阶段,但如果是朋友浅见寻找西村行踪的话,那大概并没有问题吧。出于这种立场,我想请你为浅见的行动提供方便。”

从来没有见过一科科长的这副紧张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吞吞吐吐的语调也让人放心不下。

“但是科长,虽说作了敏锐的推理,但让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浅见参加搜查,这好吗?”

荒谷扔过去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没有必要抱这种多余的疑问!再说,虽说是民间人士,但请他协助警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科长露着生气的脸色,这样说道。

从这时起,荒谷对浅见光彦这个人的来路抱起怀疑。那个墨守成规的权力化一样的搜查一科科长说什么“请民间人士协助”,这跟黑社会将任侠之道挂在嘴上,说“不给外行人添麻烦”一样需要提高警惕。

(究竟他是什么人?)

荒谷翻眼珠儿望着就在眼前的浅见的脸。

浅见用叉巧妙地抄起添在汉堡牛肉饼客饭上的煎鸡蛋的蛋黄,扔进了嘴里。只要看一下这个动作,就会觉得他专心致志地吃着饭,但浅见的耳目却向着电视的画面和周围的顾客。这荒谷也清楚。看着虽然是一张不解世故的公子哥儿的脸,但像是千锤百炼、老奸巨猾的老刑警似的,若无其事地在四面八方安着天线的浅见那副样子,荒谷暗暗地赞叹不已。

餐馆的顾客像是从附近的大楼里出来的工薪族类型的男子居多。大部分顾客都出神地看着电视,净在谈论事件会如何发展这一话题。

“打算干到哪一步呢?”

“反正最后不了了之吧。”

在旁边的席位上,四十岁上下、推心置腹的同事一类的两个人一面用牙签剔着牙,一面用听上去不太客气的声音给予着评论。

“不,这一回不是连相当一级的大人物也进去了吗?”

“哪会进去呢!”

“可是,原首相也不是答应就任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还是什么,拿了上亿的钱吗?既然暴露到这般地步,即使警察也欲罢不能了吧。”

“不,不管发生什么,也绝对不会进去。要不,咱们赌一下吧!结果,政治家被逮捕的只是加部,其余的两三个人可能成为话题,但不清楚会不会到起诉这一步。即使被起诉,十年二十年地审判的过程中,这些老头们也都死了。”

真令人吃惊!极其普通的工薪族让人觉得很是达观似地说着看透了事态结局一样的话。

难道这种达观作为日本的常识正在国民中扎根?

浅见想让哥哥听听这对话,但另一方面又不想让哥哥听到。也许那是一个警察这一级所无能为力的世界。

“可是,拿到钱的不会只是加部吧。”

顾客的对话还在继续。

“如果地方检察厅催逼的话,准会从加部和伊势大介的嘴里一个又一个地说出甚至是大人物的名字。”

“即使加部和伊势说出来,但如果本人说没有拿,检察厅就毫无办法了呗。大人物们一定会推脱说担任贿赂中间人的加部中途全部侵吞了,始终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是这样,但据另一说法,光是给政界的钱就有几十亿几百亿的。事实上钱是从势和集团那里出来的,所以流向了哪儿,又是怎么流的,大概不会完全没有记录吧。”

“唉。只是这点不可思议。虽说是势和,既然是一家那么大规模的企业,那么必须提出决算报告,我想是无法欺骗的……不会是从金库里抓取了钱撒出去的吧,所以我想会计不会完全没有掌握的。”

“是啊,担任会计的人不会不知道的。我们公司,临时支出的细算要是晚了一个月,会计科科长就会跑来大声斥责你,那副脸色就好像你侵吞了公款一样。”

最后用非常浅显的话发了几句牢骚,随后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店。

起初无心听着的浅见,在他们的对话的最后部分仿佛被“当”地打了一下脑袋似地感到震惊。

“临时支出的细算……”

浅见喃喃自语了一下。

“啊?说什么来着?”

荒谷问。浅见有点厌烦地感到,今天早上在上野车站相会以来荒谷一直用一副观察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刚才两人说的话有点挂在心上嘛。”

“啊,说了加部议员逮捕的事,是什么挂在心上?”

“他们说了临时支出的细算的事吧?”

“唉……”

“已经很长时间跟我无缘了,在我还是工薪族的时代,我也曾经为那个临时支出的细算伤透了脑筋。”

“……”

荒谷将诧异的目光投向这边,像是在想:你打算说出什么来呢?浅见心想,或许荒谷是在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乘电车啦,坐出租车啦,和顾客喝茶啦,要一一记录这种详细的开支吧,这种工作我是最不擅长的,临时付款有也好没有也好,处理发票总是延误,从未有过计算,所以最终我死了心,认定自己是那种不能在公司干活的素质。”

“啊,这我清楚。”荒谷安慰似地说道,“办公桌上的工作我也不擅长呀,特别是那个日志啦,搜查报告啦。只要没有这个,警察也不知道是个多好的岗位啊!……那么,是那临时付款细算的什么东西让你挂在心上呢?”

浅见又一次认识了荒谷的执拗,苦笑说:

“所以呀,我痛感对临时支出的细算感到棘手的我,一旦参与这回这样的牵涉到政治家和企业的——用推理小说说的话,属于所谓‘社会派’一类的内容的事件,辛苦那是理所当然的,这么长时间与事件打交道:但依然没有能抓住事件的整个面貌,以至自己都心里着急,这首先是因为这起事件若是去掉了有关政治和经济的问题,那就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那种事,”荒谷撅着嘴唇说道,“一科的我们也一样。牵涉政治经济的案子由二科专门搜查,一旦有贪污渎职情节的,就稀里糊涂了。所以,就是这个案子,比起我这样的人来应该另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不理解科长为什么命令我去富山,我都怀疑是不是你浅见在背地里活动了。”

被荒谷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吓了一跳。当然,通过哥哥给搜查一科做工作,请他们起用荒谷的是浅见。

“哎,别这么说,好好相处吧。再说,即使是牵涉政治经济的案子,究其根源也都是人干的嘛,所以什么地方应该有突破口的。事实上连我这样的经济盲脑子里也闪出好主意了嘛。”

“啊?闪出好主意?是什么样的主意?”

“总而言之是:抓住案件的什么的话,就能弄清这个贪污事件的结构!”

“唉……啊?是闪出了这种主意呀?好叫人吃惊呀!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吗?究竟为什么……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说了吧,是临时支出的细算。”

“那是什么?”

“即使是千日元、百日元单位的临时支出的细算,钱的流向也有严密的核实机能发挥作用嘛,所以,几亿的钱的流动,不会不留下任何记录和证据吧。你不认为什么地方一定有这些资料吗?”

“这个嘛,大概有吧……”

“有吧?可是,报纸和电视上报道的只是模糊的金额,往日严厉的负责会计的人究竟是怎么啦?”

“可不是。这么说倒也是啊……”

(那么?)荒谷将流露着这种神色的目光贯注到浅见的嘴边。

2

即使是“浅见教”的信徒荒谷,对临时支出的细算和据说是几十亿、几百亿单位的势和疑案如何联系也一定觉得很纳闷。

凝视浅见的目光就是那副丝毫不相信嫌疑人的供述的刑警的目光。

“哈哈哈……”看着荒谷的表情,浅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都想到了这种事,所以警察和检察部门不会不在追究负责会计的人,你说是吧?”

“这还用说吗?”荒谷满脸惊讶地说道,也是一副发现有人更是经济盲,抱有优越感的神色,“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加部议员的逮捕。”

“就是说,账簿上也记载着钱从势和集团流到了加部议员那里?”

“这个嘛,大概是吧。”

“只是加部一份吗?”

“这个嘛,还不清楚,但至少加部议员的情况,大概有用作证据的东西吧。确凿的证据这东西。”

“就是说,势和方面作为交给加部的钱而支出的记录和加部方面表示收到这笔钱的进款的记录两者齐全,是这样吗?”

“这个嘛……”

“拿出钱的一方无论怎么声称自己支付了,但如果加部方面一口咬定说没有拿,那也不是很难立案吗?即使能证明收下了,逃脱的方法也有的是,什么是秘书收的啦,什么是政治捐款啦,什么并末受人托过情啦,什么没有职务权限啦,等等等等,这就是政治的世界吧。事实上,原首相恬不知耻地辩解,说什么‘我保管了两年’,结果通行了。加部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种战术也未能逃脱,只能考虑检察部门有证据证明他受入托过情,你说是吗?”

“对,对,是吧……”

荒谷这一回变成了重新认识浅见的目光。

“但加部拿的钱至多一亿左右吧?从势和集团不正当支出的几千亿这数额和听说是流向政治家的几十亿、几百亿这金额来看,这些钱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关于其余所有的钱,从何处流向何处,从谁流向谁,这记录和证据都完全没有吧?不可能有这种怪事的!”

“说是这样说,但事实上没有被发现嘛。”

“真的没有被发现吗?”

“啊?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警察隐瞒着吗?”

“怎会呢……浅见,不管怎样,这说过头了!对于违法行为,警察是严正对待的。”

“能这样断言吗?”

浅见用眯缝起来的眼睛凝视着荒谷。

“……”

荒谷表情复杂起来。一定是浅见的文章揭露的福岛县喜多方警察署管区内的汽车废气自杀事件和十几年前琦玉县小川警察署管区内的同样的事件掠过了他的脑海。

即使是据说是政治性介入比较少的凶杀案和盗窃案等一科管辖的案件,有时候也会因为上面来的指示而被强行歪曲了搜查方针,更何况在审理完全是牵涉政治的案件时,称为是出于政治上考虑的压力大概会强力地起作用吧,这在谁的眼睛里都清楚。

“我想揭露贪污案件的证据一定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浅见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说被藏了起来……是被藏在什么地方?”

荒谷忧心忡忡地以稍稍前倾姿势抬头望着浅见兴奋的脸,说道。

“这个嘛,不是在我想像的地方……就是警察或是检察部门藏着。”

“警察?……”

“唉,大概吧……因为不管是警察部门还是检察部门,掌握着它们领导阶层的,是与加部一丘之貉的政治家嘛。”

“可不是。确实……不,哪里的话!你也说得太厉害了。”

荒谷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午饭时间早过了,周围的餐桌上几乎没有了顾客。

大日东工业福山支社乍一看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诚然,大概也有这样的原因吧:失踪的虽然是干部职员,但他是东京总社的人,并不是直接影响富山支社业务的那种事件。

福山支社自己有一座面向站前大街的七层楼房,使用着二楼以上的全部楼层。一楼租给了银行,地下层租给了餐馆和咖啡馆等,说起来这也是为了本公司的方便。

大日东工业之所以在富山这一地方城市设立支社,建造这么大的公司自己的楼房,是因为富山县下面有大型的工厂。战后不久,最先响应富山县和富山市热情的招商的,是大日东工业,那以后,富山县、富山市和大日东工业的“蜜月”持续着。比较廉价的劳动力和从立山连峰供给的丰富的水资源使富山工厂成了大日东工业的事业所中最重要的存在。

被让到大会客厅,支社长立刻赶来了。支社长叫新川,是个五十五六岁的敦厚的绅士,好像从心底里担心着西村的失踪。

荒谷规规矩矩地自报姓名说自己是“警视厅搜查一科见习警部”,但浅见只是自我介绍说:“我是西村的朋友。”

据新川说,西村的“失踪”完全是突如其来的,理由和原因都无从考虑。

“虽说里面是空的,但终究有遗书,所以我很担心,心想也有可能是自杀。不,当然咯,关于自杀的理由丝毫没有可想得到的……”

“能请你谈谈那天西村的行动好吗?”

浅见说。

“关于这点,已经告诉警方了,您还不知道吗?”

新川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副口吻像是想说:事到如今,还问什么呀?

“听说西村下午1点左右来了这边,随后住进饭店,预定下午3点出现的,但没有来。”

“你说得对。我们掌握的目前就是这些,关于那以后什么时候离开饭店,或者是否会见了谁这类事情,因为没有目击者,所以不清楚。”

“啊,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在这以前的事。就是关于到达富山时的事情,西村是乘飞机来的吗?”

“是的。”

“是从东京来的?”

“是的。乘刚好中午抵达的航班来的。”

“啊,那么有人去迎接了吧?”

“嗯?是的,公司的人去迎接了。”

“那就没有错。那行李有多少?”

“行李……听说只是一个手提公文包。”

“有多大?”

“啊?这个么,大致是这样一个东西吧。”

新川支社长用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长方形给浅见看。好像是一个大小极其普通的包:宽三四十厘米、长五六十厘米左右。

“要是这样,一装工作需要的文件,其余就只能装进一些当天回或是至多住一宿用的小东西了。”

“是这样吧……”

新川稍感不安似的目光在浅见身上扫了一下。荒谷见习警部边独自笑着,边同情着对方,浅见这个古怪人的古怪言行的受害者。

“西村下落不明以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吧……就是说,这期间一直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咯?”

“不,是那个吧……就是说,西村他……”

新川刚要说“如果还活着的话……”就哽在喉咙里了。

“再说另外的事。”浅见说,“那是去年9月末左右,西村来富山了吧?”

“去年9月?……请等一下。”

新川给部下打电话确认了一下。

“来了,是9月24日。可是,这有什么……”

“那天西村的好朋友、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叫清野的人死了。暂且定为自杀,但好像是被害的。”

“嗬……”新川吃了一惊,诧异地说道,“那您是说,那位被害的事件和这一回西村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咯?”

“大概吧。”

浅见使劲点了点头,新川困惑似地将视线转向荒谷的脸,那副神色似乎在说: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说话好奇怪!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呀!这种事连警察也什么都没有说,究竟是怎么了?”

即使被新川这样询问,荒谷困惑的程度也和新川近似。

“关于这件事,眼下正在进行调查。”

至多只能说到这一程度。

“9月西村来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住了两宿吧?”

浅见不管两人的困惑,问道。

“是的。您很了解呀。”

“唉。因为清野的葬礼的时候西村说了这件事嘛。”

浅见自己都感到吃惊:竟然这样信口开河,接连不断地从嘴里说出这种随随便便的话来!弄得不好,也许自己有骗子的素质。

“当时这儿也是有会议,对不?”

“不,那时不一样。是以视察富山工厂这一名义,但实际上说是因歇口气儿的事来的。这么说来,记得他好久也没有像当晚那样痛饮。”

新川支社长露出不胜感慨似的眼神。

“您说好久也没有,那您以前曾经跟西村这样喝过酒咯?”

“唉。他比我晚两届,是富山工厂还那么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同吃一锅饭的伙伴。当时两人都很贫穷,每当在饮食售货车互斟廉价酒的时候,又是幻想又是担忧着日本经济的将来,挺是尽兴的……”

“跟我们现时的年轻人不同,西村和支社长都是老老实实的人,大概很多时候会愤慨激昂吧?”

“不,比起愤慨激昂来,说起来倒是理想很多呀,因为日本经济还混沌不清嘛。但预感到混沌之中会开出莲花一样的大花来。我们可朝着那一天一个劲儿地猛冲,对,流行‘猛烈’这个词,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吧。”

“也许”浅见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西村的太太是富山人吧?”

“是,是的。”新川一下子变成了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的欢跃的声音,“他的故事是一部纯洁爱情的传记呀!他太太的家是个极其保守的旧家庭呀,怎么也没能准许,说是婆家早已定了。不久,他将调到总公司工作,最后他露着一副像是准备和老头子对刺一样的面相闯到女方家去谈判了,结果他太太就如同被逐出家门跟着西村去了东京。不,那个时候很纯真。是个好人呀……”

新川无意之中吐露的“那个时候”这一话语挂在了浅见心上。

“人要是总是保持纯真就好了……”

“嗯?……”经浅见一说,新川好像才察觉自己不假思索的话,“不,西村可是个好人呀,基本上吧。他太太也是看上了他的这种耿直的地方。但世上有时候不尽如人意,特别是一当上官,有时候本非所愿也是不得已的。现在的年轻人一不顺心就马上辞职,但我们那个时代隐忍持重被看做是美德。”

浅见并不是想用话套出话来,但结果新川就说出了西村也有什么“不耿直”的一面。

“西村的事您问过他太太的娘家了吧?”

“当然。他跟娘家一直处在断绝关系的状态嘛,所以对我们的查询也极其冷淡,可气势汹汹呢,倘若不小心走访的话,很可能被劈成两半。大概认定他太太过早去世是因为西村的缘故吧。”

新川回想起此事,缩起了脖子。

3

从大日东工业稍往南去的地方,有一个富山城址公园。富山城是由前田利家建造的,但在庆长十四年因城下大火而烧掉了。其后在前田本家三代利常的时候将富山分封给次子利次时重建了富山,至因明治维新而解体一直是前田家的居城。

乘昭和二十九年的富山产业博览会之机,重建了三层的天守阁,它就在城址公园的一角。

本来都被叫做“浮城”,那映在围城河里的华丽的天守阁雄姿成了富山市象征性的景观。浅见和荒谷伫立在围城河边眺望了一阵子城池。已经接近下午5点,晚景的气息与寒冷的空气一起开始在周围荡漾。

“浅见,支社长刚才也说了,富岛县的事件和西村的事件有关系吗?那是真的咯?”荒谷忍受不住这沉默似地说道,“听着你浅见充满自信的话,总觉得你早就掌握了事件的真相,可真实情况怎样呢?”

“大概吧。”浅见点了点头,“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那么这两起事件是有关系的,我想在它真相大白的时候,包括势和疑案在内的整个事件的谜就弄清楚了。”

“是直觉吗?……”

荒谷抱起胳膊。

“凭直觉的话缺少说服力吗?我认为搜查全凭直觉。”

浅见苦笑着说道。

“嗯,你浅见的直觉也许可以信赖,但我们的场合怎样呢,至少拿现代警察来说,上面指示要我们注意不要凭直觉和预先判断进行搜查,要是说什么搜查全凭直觉,就会被我们的科长和检察官不是嘲笑就是大声斥责。”

“是吗?我倒是认为:要想破现代的复杂奇怪的案子,搜查一方也必须有复杂奇怪的因素,事实上,光靠依据材料的讲道理的搜查破不了的案子不是太多了吗?”

“是啊,这倒不是不能那样说,可是……那我来问你,对于这回的案件,拿你浅见来说是什么样的直觉发挥着作用呢?”

“被你这祥直言不讳地一问,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简单说来,就是某些事很奇怪。”

浅见装出一副正经的神色说道。

“奇怪?……是什么,那是?”

“不,总而言之是奇怪。这回的整个案件中,有很多无法说明的奇妙情况吧。”

“唉,是吧……”

“是的。比如说,拿我开始参与这案子的说来是开端的喜多方的案件来说,不是很奇怪吗?那个清野的‘废气死亡事件’,尽管我说有浓厚的他杀嫌疑,但至今还依然作为自杀处理。”

边说浅见的脑海里边浮现出了与清野翠一起走访的喜多方的冷飕飕的山林的风景。

在那空寂的山中,她父亲浑身沾满了废气的黑烟子,留下懊悔死了。从想到他那懊悔,对致他死亡的人的蛮不讲理感到愤慨时起,就与这可以说是宏大的贪污事件打起了交道。

清野的死也好,对此浅见的愤慨也好,可以说那都只是极其个人性的东西。的确,如果与世界的宇宙和社会的大潮流相比,清野林太郎的死也许微不足道。

但是,对清野和清野家族来说,纵然是微小的,但是他们的宇宙。释迦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不管是世界的宇宙还是个人的宇宙,目的地是同一个大宇宙。应该认为: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抹杀个人的宇宙就等于抹杀世界的宇宙。

眺望着耸立在眼前的天守阁,想起了曾经住在这座城里的人。浅见严肃地想:他们的宇宙、清野林太郎的宇宙以及自己的宇宙以一瞬间般的时间差连接着。

好像沉默了很长时间。

“还有那封奇怪的遗书。”察觉到荒谷担忧的视线后,浅见继续说道,“即使是那封里面空的遗书,至今还没有做出能让人理解的解释,而且这次发生西村的失踪事件,这边的遗书也是空的,即使是不凭直觉的警察也不能以只不过是偶然的一致来处理它吧。”

“这件事不是偶然的一致吗?”

“唉,那你是认为是偶然的一致咯?”浅见反问道,“清野和西村是从大学时代以来的最好的朋友,两个人都留下里面是空的遗书,那只不过是偶然……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那么,是有某种意图吗?”

“当然是的,至少西村准是以明确的意图留下里面是空的‘透明的遗书’的。”

“哦,透明的遗书一一啊,原来是这样。或许……”荒谷为自己的设想兴奋不已,说道,“在福岛杀害清野的不就是西村吗?所以你刚才要弄清当天西村的下落吧?支社长说了证明西村不在犯罪现场一样的话,但那东西如果使用骗局的话,也许作案是可能的。是啊,要是这样的话,西村的失踪或者是自杀的动机也就能解释了。他死了心,心想已经无法逃脱,所以决心自杀……怎么样?这不是真相吗?”

荒谷见习警部将身子向后一仰,似乎在说:“我的推理怎么样?”

“不,不对。”浅见皱着眉笑道,“我承认我一时也怀疑西村有作案的可能性,其实,我还没有跟你荒谷说,前些时候西村连续好几次有不可理解的言行,甚至觉得是一种像是自己揭发自己犯罪似的自暴自弃的言行。正因为这样,正如你说的,我确认了一下西村出差的事实,但支社长不是很好地替我证明了西村不在犯罪现场吗?考虑一下从这儿至福岛县的距离,西村作案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事实可是推翻不了呀。”

“嗯……这倒也是,但这样的话,究竟为何失踪,为何留下愚蠢的遗书一样的东西呢?”

“我想西村是有某种目的或是说意图的。”

“他的意图是什么呢?”

“这……”

浅见一瞬间犹豫了一下,随后说:

“大概是警告吧。”

“警告?”

“唉。也许说告发更恰当。”

“说告发不妥当吧。想告发什么呢?是所谓内部告发这种东西吗?就是说,大日东工业内部有舞弊啦……这么说来,正如你浅见说的,大日东工业参与了势和集团的可以说是舞台的福岛的大规模开发,这好奇怪呀!”

“这个嘛,虽然不能断言没有,但我想大概不会,因为西村很爱大日东工业的。”浅见摇了摇头,“我想西村不是对这种琐碎的、个别的现象,而是在更大的意义上向我们发出警告,对我们的玩忽职守、警察和检察的玩忽职守……”

“警察的玩忽职守?”荒谷只是对这一部分不满地做出了反应,“警察玩忽职守吗?”

“唉,是玩忽职守呀。”浅见直截了当地说道,“仅就这回的案件而言,自清野的可疑的死开始,在牵涉到势和的许多舞弊事实——原首相有一个以就任高尔夫球场的名誉会长为条件拿人家几亿日元钱的秘密约定啦、其派系的议员收了两千万日元啦、还有加部议员袭击事件的真相等许许多多事情堆积着的情况下不断发展,好不容易只是加部议员像是替罪羊似地被逮捕了,但突然间,在搜查线上被议论纷纷的这许许多多事情,不用说媒体,甚至连谈论都不谈论了。现在的这种状况不是太令人费解吗?所以我说警察玩忽职守。不,不光是警察。

政治家不用说了,整个社会都软弱无力,免不了要被人指责是玩忽职守。”

“这我也承认。”荒谷也神色严厉地断然说道,“确实每当发生贪污事件,最初的干劲不知到哪儿去了,完了一看,只是一种雷声大雨点小一样的结果,对此,就连我也很生气呀!但是,在福岛发生的汽车废气自杀啦,这回西村的空的遗书啦,这些案件说起来都是极个人性的案件吧,我不明白与整个案件——就是说,加部议员的舞弊事件等这一些大案件怎样联系起来。”

“是吗?倒是考虑一下整个势和疑案的话,这奇怪的程度不是越来越清楚了吗?”

“这话怎说?”

“势和疑案什么的,表面上很巨大、复杂,在我们外行人看来似乎是一起不知从哪里下手好的案件,但从推理游戏的感觉来说,实际上是一起极其单纯的粗糙的案件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诡计。”

“啊——?怎会那样……这才是复杂奇怪的案子,我这号人怎么也不明白道理呀……”

“不不,实在是太单纯了,因为这种舞弊和贪污事件自古以来有一定的模式一样的东西,最多是稍稍玩弄一下或是改变一下花样,加上一些时代背景的色彩罢了,不是吗?政治家和政府官员敲诈企业和财界的模式,我觉得陈旧得都令人厌倦了。”

“可是啊,事实上真相怎么也没有解释清楚嘛……”

“所以说,就是这里奇怪,一贯奇怪。”

“嗬,是一贯奇怪……”

反复回味着浅见的孩子话,连荒谷的表情都变得幼稚了。

“既然逮捕了现职的国会议员加部,这是因为警察和检察部门有了相应的证据吧?”

“当然像你所说的吧。”

“所谓证据,不是单纯的情况证据,必须是确凿的物证。”

“确实如此。”

“这物证能想像是哪一些东西呢?”

“按常识考虑的话,大概是证明钱的往来的账簿啦、向银行账号的转账啦这样一些东西吧。”

经济盲的荒谷将视线投向空中,寻找出了答案。

“是啊。”同是经济盲的浅见也运用他的全部知识,说道,“也许有更明确的东西。即使是刚才在餐馆里听到的对话里出现的临时支出发票这类素朴的东西,对证明疑惑也十分有用吧。税务署的监察都能非常简单地抓住舞弊和漏税的事实,可最大限度地使用警察的搜查权,一直未能发现那种东西,这才是从常识来说无法理解的事,倒不如理解为警察早已掌握了物证较为正常,不是吗?”

对于浅见责问般的严厉的语调,荒谷只是“嗯——”地哼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

“这回的案件清楚地说明了这样一个现实:无论积累了多少物证和材料,案件也未必得以解决。要不然,现在应该不光是加部一个人,政界的大人物们也都陆续被逮捕而无法收拾了。”

“不,无论怎么说,这也太过激了。”

“哪里的话。”浅见使用了非得让对方屈服一般的高压的口吻,就他而言还难得这样,‘如果有足可以逮捕加部议员的材料的话,当然也不会没有一套关于其他人的材料,警察的搜查如果像金科玉律一样重视材料和证据的话,应该是能毫不迟疑地以税务署揭发平民漏税一样的严厉刑事起诉政治家们的。”

说着说着,浅见渐渐怒火中烧。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警察和检察部门也不想这样做。检举加部议员一个人都白白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手续。一般市民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有道理的事,从他们的感觉来看,那种焦急劲真是难以置信。”

“不,不仅仅是一般市民,我也不明白呀。”

荒谷不无遗憾地撅起了嘴巴。

像荒谷这样二十多年认真地当着刑警,当着当着,便会动辄面无表情。看明白嫌疑人的内心是自己的工作,可倘若能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心情那就没法子了。就这样,给自己的心穿上一副铠甲就成了习性。

更何况对体制的愤慨,就更不轻易表露了。因为从体制一方拿着工资,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实际上对组织绝对顺从,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荒谷真的生气了。

“拿了几百万、几千万的政治家先生们根本逮不住,甚至都不会下台。什么因舞弊而被判有罪的人却又在选举中当选,现在作为保守党的干部统治着一亿两千万日本人,哪有这等荒唐事!这样的话,先生们嘴上还谈什么政治改革,也不会有人相信呀。警察,即使想扞卫社会正义也阻挡不住他们,每当被老婆和儿子问究竟是怎么啦,我总是不得不溜掉。”

“你大概生气了吧?”

浅见露出微笑,说道。

“我可是真的生气了!一个民主主义的国家里,警官理屈词穷得不得不溜走的那种舞弊行为竟然畅通无阻……”

“奇怪吧?”

“唉……”

荒谷这才明白浅见所说的“奇怪”的意思,醒悟过来似地点了点头,说:“可不是……”

“从不理解这一意思上来说的话,确实是件怪事,但是……但是浅见,虽说是奇怪,可它跟案件怎么联系的呢?”

“这我倒是想问问你呀,就是说,如果奇怪的话,那怎么办呢?”

“嗯?你问我怎么办,警察玩忽职守这我承认,可是……”

“不,是作为一个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人?……”

“唉。我是说,觉得这种不可理解的状态是奇怪的时候,作为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这你是在说正义感吗?这个问题,人谁都想严厉对待舞弊行为,但往往做不到,这也不正是人的软弱的一面吗?”

“我也是那种人之一,是一个懒惰、贪婪、狡猾、对暴力非常胆怯的人。但我想,这并不光是我,谁都有这种弱点。倒是正因为有弱点,人类才为了生存既必须作各种各样的努力,又养成了顺应性吧。人如果生来就像狮子那样强硬,也许永远是头狮子了。”

过了下班时间,从附近大楼里涌出来的人群数量激增。又说又笑的一群群女子;微微低着头独自默默地走路的中年男了;像是去打麻将或是喝酒的几个年轻人……一幅被平静的、小小的幸福所包围的随处可见的风景。

过去有一部名叫《日本沉没》的小说和电影,其情节是:支撑日本的板岩后退,列岛终于崩溃,沉入太平洋。当然“沉没”本身很可怕,但对浅见来说比什么都可怕的,是在过着平静日子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地但确切地崩溃着的这一部分。知道事实的少数科学工作者甚至不能将灭亡的秘密告诉家里人的焦躁感和正义感的激烈的纠葛,打动了旁观者的心。

“在福岛县的喜多方死去的清野和他的朋友西村,都和那些人一样是善良的工薪族吧。”浅见呆呆地用目光追踪着人流,自言自语地说道。荒谷等待着浅见说出什么话来。

“有时候有不满或是感到愤怒,但基本上应该是采取着一种对体制和组织顺从并建设性的生活方式。不,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宗教把人比做羊群,但由于大家都是这样,社会的次序才得以维持,这是事实吧。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多余的人,虽然进不了群,但也跟在群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请等、等一下。”荒谷向浅见转过身来,制止道,“这我明白,可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是想说有时候羊会当不成羊吧。”

“啊?”

“保持着羊的身份结束一生是安稳的,但我想可能有时候非得变身不可。”

“变身成狮子吗?”

“有人变成狮子,有人变成牧羊狗吧。”

“目前我们就是狗呀!”

“唉。但是,要想变身来保护羊群,需要不是职业性的,而是为勇气和正义感所驱动的意志,而且,必须比狮子还要狡猾。”

“啊?比狮子还要狡猾吗?”

“唉,是足以不为狮子给的诱饵所欺骗的狡猾。”

浅见回头看着荒谷,露出稍带讽刺的微笑。

那天晚上,浅见给哥哥阳一郎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浅见在电话里问了两个问题。一是:

“需要什么?”足以证明“那帮家伙”的舞弊的东西是什么?——这也由浅见提示了一下假说,问了一下。

“啊,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大概会作为有力的物证发挥效力吧。”

阳一郎答道。

“只是发挥效力吗?不是那种温和的,而是能将那帮家伙一网打尽的东西吗?”

“哈哈哈,这种过激的话……你是打算说让国家崩溃吧?”

“唉。干脆崩溃一下,再重新建造的好吧。”

“勇气可嘉,但现实是不可能的。而且你所说的‘那帮家伙’好像是不特定的多数。他们会经过反复地突变和自我繁殖,再怎么碾死也会冒出来。”

“那么,即使物证发挥了效力,也总归是白搭咯?”

“不是白搭,至少可以阻止。我国任何时候都这样做,避免了难以挽救的崩溃。战后近半个世纪连政变计划都没有发生,我想这表示了国民的理智。”

浅见感到焦急:采取什么样的姿势,自己才能吐露像哥哥这样的冷言冷语呢?

“这回也是一样吗?哥哥认为以加部议员一人为牺牲品了结势和疑案,这就足够了,是这样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我不这么认为。”阳一郎用稍稍强烈的语调否定道,“至少还有四个人希望对他们有个惩戒,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见解。”

“惩戒……”

浅见吃了一惊。难道这种话也隐藏在哥哥的声带里?

“是的,是惩戒,可不是牺牲品呀。”

牺牲品作为免罪的形式就完结了,倘是惩戒,效果将会持续。阳一郎指的是这个意思吧。

“你想干了?”

浅见不由得嗓门高起来。

“干还是不干,最终是上面决定的事。我已经声明,这是我个人的见解。”

“不,哥哥想干的话,即使结果不行,我也打算干。”

“但你说的那种物证果真能弄到手吗?”

“我赌能弄到手。”

“哼,要是说蠢话,我就以赌博行为的现行犯逮捕你。”

就哥哥而言还很少说这种幼稚而拙劣的笑话,所以浅见“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但阳一郎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富山市作为地方都市是一座绿化比较少的城市,但市街的南端附近有一排为树木所覆盖的房子。西村裕一的亡妻的娘家——舟桥家是一幢仿佛沉入这排街道树底部似的古色苍然的宅邸。

“拜访这种家可有点棘手呀,一看就是讲究礼节啦、规矩的家风。一定是这样。”

老练的见习警部也好像胆怯了。荒谷站在一半开始腐朽了似的两根木柱上搭着一根横木的门的前面,皱起了眉头。

“怎么,他是人,我们也是人。”

浅见受到了严厉的家风的锻炼,所以比较不在乎地跨进了门。

从门到相距三十米左右的正门,是一条小石子铺的路,已经完全风化,边缘和角变得圆圆的,但这反而象征着这个家的历史。西村夫妻未被祝福的结婚也许就是被这历史的重压压垮的。

右首花草丛里面,有个像是在修剪庭园树木的女子。

浅见为不惊吓她,从远招呼道:“对不起。”

妇女猛地回过头来,是长着一张长脸的眉目清秀的女子,年龄在五十上下。似乎在她的眼里,两名陌生的男子不怎么像是受欢迎的客人,用稍退缩的姿势,问道:“哪位?”

浅见制住立即想掏出警察手册来的荒谷,朝她笑着说:

“是东京来的西村的朋友,叫浅见,西村他在家吗?”

妇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嗯,还没有回来……”

“啊?还没回来吗?奇怪……他说问这儿就明白,可是……”

“是吗?……请你们稍等等好吗?”

妇女从两人面前逃也似地小跑着去屋后了。

“好像相当警惕呀。”

荒谷露出一副不喜欢的神色。他的鼻子似乎嗅到了她隐瞒着什么的样子。

与荒谷相对照的是,浅见神情悠闲,从在头顶上纵横交错的树枝的间隙中仰望着蓝天。

他边望边意识到大概从这个家的什么地方投向这边的视线,用全身表示自己无害意。

“请到这边。”从正门的里面突然传来粗大的声音。昏暗的门口前铺地板的台上端坐着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等候着客人靠近。

“打搅了。”浅见行了一礼,并递上名片说:“我叫浅见。”但男子省掉寒暄,生硬地说:

“西村没有来。”

“听说是这样啊,我们约定了,可他怎么了呢?”

荒谷吃惊似地用斜眼望着浅见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谎。

“所谓约定,是何种约定呢?”

那说法像是历史剧的台词一样。长相和气质很精悍,让人想起民间武士①——

①日本中世纪非武士阶级的武士。

“请问,您是西村太太的哥哥吗?”

“是的。我是舟桥勇太郎。我刚才说了,西村没有来我家,请你们回去吧。”

“明白了。那么,如果西村来了。请您转告他,说我送他遗忘的东西来了。”

“你说遗忘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是遗书里面的东西。”

“遗书里面的东西?”

听着这意外的话吃了一惊,舟桥鹦鹉学舌般地自言自语道。

“你说遗书里面的东西,是指什么呢?”

“这西村他知道。这样转告,他会明白的。”

“可不是……嗯?不,西村不在我家,也没有预定要来这儿。”

“不,他一定会来这儿的。”

浅见微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要不然,就不能正确惩戒了嘛。”

“你说惩戒,那是什么呢?”

听着这不吉利的话,舟桥皱起了眉头。

“这西村也知道。这个嘛,如果补充一句,就请您转告他:应该还有四个人预定要惩戒,还有,我今晚住在T饭店。”

说完,浅见连对方的反应都没有好好地确认就鞠了一躬,说:“告辞了。”旋即掉过头来走了。

“什么呀,那是?”

稍稍晚几步追赶着出门的荒谷用吃惊的口吻,问道。

“是鬼把戏。”

浅见半开玩笑说的,但心里紧张极了。那“鬼把戏”是否会发挥效果,他心想是五五对开。

“但你说了什么惩戒啦这样一些不妥当的话,首先,什么忘了遗书里面的东西,我可没有听说有这种东西呀。”

“不是有吗?你荒谷也知道吧。”

“啊?别开玩笑。那种东西,我可不知道。”

“不,你我都的的确确读了遗书里面的东西了。遗书里这样写着:‘愤怒吧!’”

浅见露出悲哀的微笑,回头看了一下荒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