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闻言,纤细窈窕的身子深陷椅背,几缕深栗色的波浪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上滑落,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单薄娇小。
她隔着透明的窗玻璃看向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根本让他挪不开视线,她说,“我以为你不会想让我去男人堆里游走。”
换句话说,就是他不帮她,她也会找到愿意帮她的男人。
傅青山毫不怀疑林嫣的个人魅力,也毫不怀疑她说的会去男人堆里游走寻找靠山的话。
只是他光是听到她这么说,胸腔就已经有了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来,更别说她真的跑去男人堆里游走。
他慵慵懒懒的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将轻磕在手背上的香烟叼在嘴里,接着点燃,然后隔着氤氲迷离的青白色烟雾,回视玻璃那端的女人。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沉默蔓延……
最后,还是林嫣先移开了视线,因为那个男人漆黑的眼睛,太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她真的怕她会就此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白皙素净的小脸上始终浮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棚顶的灯光倾泻,将她的唇角弧度勾勒成完美的线条,“我思来想去,勾勾手指头就能解决的男人,实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再去找另一个男人接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决定权还是在傅先生的手里。”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她真的去找了另一个男人接手她的人生,也要绕过傅青山这一关,那么她就实在没有必要再去走那么多弯路。
傅青山微微眯眸,吞云吐雾后的声音变成了浓稠的暗哑,“我对你来说,就只是勾勾手指的级别?”
“不然呢?”
林嫣娇小的身子突然前倾,那张清丽的脸,在离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还剩几公分的距离时停下,一瞬不瞬的看向对面的傅青山,“我叫你滚,你就会真的滚?”
傅青山低低的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散漫的挥了挥,就立刻有人从角落走过来,打开了隔在两人中间那道墙上的门。
林嫣不敢置信的看着上一秒还只能隔着玻璃对视,这一秒却已经真真实实的站在了她身边的男人,“傅青山,你疯了,这里是监狱不是你家。”
傅青山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她头顶上方的所有光亮,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身形的阴影里,他弯下腰,那张英俊淡漠的脸,逐渐靠近她精致温净的小脸,“如果你求求我,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从监狱里出去。”
以前她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时候,看到最多的,就是他皱眉和不耐烦的样子。
她想,如果他这时候的主动和热情,拿到以前一点点,她都不至于在回想起他的时候,除了冰冷无温的记忆,再也没有其他。
“毕竟……我和老纪都不是太会体恤别人的人,万一困住他的时候,他拼命反抗,误伤了他……”
这个他,林嫣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林南城。
现在国内的政治势力错综复杂,政治斗争也在不断升级,林南城即便想明哲保身,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他还没想过明哲保身。
“你这么做,就不怕你爷爷再被我气到住院,昏迷不醒?”
林嫣柔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双臂勾住他修长的脖颈,浅淡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周围,带着密密麻麻的温热,“傅先生,你我都是成年人,各取所需谈交易我都OK,但是千万别跟我谈什么感情,你明白吗?”
傅青山剑眉一挑,一双铁臂直接揽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揽到了胸膛前。
他很高,必须低下头,才能看清她的脸,“想跟我各取所需谈交易的女人数不胜数,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放了你?”
“嗯,如果我托人捎信给你你不来,我可能就没什么自信了。”
从她给他放出消息到现在,前后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尤其还是在深夜,他却披星戴月的赶到这里,证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林嫣的一双小手撑在傅青山宽阔的胸膛前,努力的想跟他拉开距离,“所以傅先生,你究竟答不答应?”
傅青山的一双铁臂以不松不紧的力度环抱着她,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他微微低头,唇息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很低沉,还带着被烟雾熏染后特有的沙哑,“可怎么办呢?林嫣,我现在只缺一个跟我……谈感情的女人。”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的话,那么傅先生,我宁可试一试去男人堆里游走,也不跟你。”
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根本避不开他,那么就各取所需谈交易,但如果他非要跟她谈感情,那么她宁可去男人堆里试一试。
傅青山吃的止疼药的药效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这会被她用力的推拒,背脊上那种锥心彻骨的疼痛感重新袭上来,令他精致的剑眉重重的蹙起,音色里止不住的带了几丝隐忍压抑的粗重,“别动。”
林嫣被他突然加重的声音吓了一跳,瘦削的肩膀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傅青山察觉到,声音立刻缓和了一些,“我背上受了点伤,你别动,让我抱一会。”
“但抱歉傅先生,我并没有什么义务让你抱。”
说着,林嫣就伸出手,用力的推开了身前的傅青山,尽量忽略他脸上流露出的痛苦神色,“还有,温情路线并不适合你我,如果你觉得你接受不了我的提议,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林嫣的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看着他的时候没有怨,也没有恨,平淡的像是过去那十几年的纠缠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傅青山没有防备,被她突然推拒过来的力度,弄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宽大的背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下脚步,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感变得更加剧烈,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都是呼啸而过的轰鸣声,就连视线都变得氤氲朦胧起来,甚至已经看不清对面女人的轮廓。
林嫣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抬脚走了出去。
傅青山捂着疼痛剧烈的头,追了两步,还没有伸出手,整个人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如果现在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一定会摇着头说,这么严重鞭伤,你是怎么坚持走路,甚至抬起双臂去抱人的?
但此时此刻,他在沉入黑暗世界之前,看见的是女人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的背影,脚步间甚至没有半分停留。
而他脑子里,却满是她当年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画面。
……
乔漫到医院的急诊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回到蓝湖湾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午夜的三点过五分了。
孟东行还没睡,正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里吸着烟,听到防盗门开启的声音,他那双深邃到黑不见底的眸光,隔着青白色烟雾,凉凉漫漫的看过去,里面的复杂情绪,让乔漫下意识的垂下眸光,没有跟他对视。
她径自换着拖鞋,低低淡淡的问了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孟东行嗯了一声,继续吞云吐雾着,似乎并没有打算跟她继续交谈的意思。
乔漫也太累了,换过拖鞋,就朝着楼梯口走了去,“那我就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等等……”
乔漫刚刚抬起脚,就听到身后有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她半转过身,看向坐在客厅水晶吊灯下的高大男人,“还有事吗?”
“你过来一下。”
孟东行宽阔的背脊深陷沙发的椅背,修长的双腿随意的交叠,姿势带着极度的慵懒和漫不经心,“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乔漫走过来,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有大约两米的距离。
孟东行挑了挑眉骨,扶在沙发扶手上的长臂挥了挥,“离那么远干什么?再靠近点。”
乔漫总觉得今晚的孟东行有点反常,但她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反常。
她听到他的话后,依言又往前挪动了一点,“孟东行,我很累了,如果你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明天再谈吧!”
“不,这件事我们必须先说明白。”
孟东行的话落,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下,我们慢慢谈。”
乔漫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这样可以了吗?说吧,我听着。”
孟东行夹着香烟的手放在弯曲的腿骨上面,只是这么燃着,半天都没吸,就这么沉默了一会,他才缓缓的开口说道,“乔漫,你知道我为什么两三次都没有追究纪云深吗?虽然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不代表我可以随意让别人给我带绿帽子。”
乔漫摇摇头,声音温淡的像是水,“我不知道。”
孟东行说的两三次,大概就是指纪云深深夜到访蓝湖湾别墅,把里面近百名国际雇佣军打倒,然后又私自在监狱门口,把她带回蓝山别墅,然后里里外外的把她狠狠的睡了一通,还被他亲自看到,再然后……就是今晚。
她高调回国不过才五六天的时间,却已经遭遇了纪云深这么多次的纠缠,他孟东行就算是个傻子,也足够明白纪云深的意思了。
况且从纪云深知道乔漫和他登记结婚开始,就明里暗里用各种手段来摧毁甚至恶意的瓦解他在国内的生意市场,他有的时候,真觉得纪云深就他妈是一个疯子,但又不佩服这个疯子,因为他真的打算妥协了。
毕竟,国内的市场他不能丢掉,至少在没有彻底摆脱温家明之前,他不能丢掉。
“纪云深利用他在国内的权势,还有明远集团在林城的霸主地位,几乎摧毁了我境内所有的生意市场,也就是说……他在三天的时间里,让我在国内经营了将近十年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乔漫舒展的眉心慢慢变得紧蹙,“所以,你打算把我交给他了?”
“没有,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只是不想再逼你了,温橙是我的责任,从来都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对她再感到愧疚,过去的那几年,已经足够你还她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想彻底逃离纪云深,也可以选择跟我过下去。”
孟东行也是成功的商人,在他们商人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之前他选择维系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是因为她还有很多利用价值,现在他选择放弃,是因为她伤害了他的利益。
温家明也好,纪云深也罢,他在乎的都是如何通过外在的东西达到心中所欲,如果达不到,那就直接扔掉。
“孟东行,如果我们离婚了,心乔怎么办?”
心乔是她当年愿意和他结婚的主要原因,虽然只是各取所需,但现在他突然就要将她从这段婚姻剔除掉,心乔怎么办?
如果她知道了一直恩爱的爸爸妈妈,根本就是在为了大人世界中那些的尔虞我诈而组建的貌合神离的虚假家庭,她能不能接受?
“我们迟早都会离婚,只不过是早一年,或者晚一年而已,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孟东行抬起夹烟的那只手,将烟嘴凑到嘴边,然后重重的吸了一口,“刚刚温橙的医生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智力已经基本恢复,只是有一些记忆断层,但这些只需要一些时间就可以完全找回来,也就是说,乔漫,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因为温橙而维系一段假的婚姻了。”
“而且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如果她知道我娶了你,不仅不会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个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懂。”
结婚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了,如果温橙的智力恢复,或者心乔骨髓配型成功,这段婚姻就自动结束。
孟东行并没有食言,只是她还没有做到要对心乔说出这一切的准备,这是她的问题。
“好,我知道了,你想什么办理离婚手续?”
“越快越好。”
乔漫点点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复古挂钟,然后低淡的说道,“那就明天吧,我们回去把离婚的事情办好,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回到国内了,我会自己陪着心乔做骨髓移植手术,只是……离婚的这件事情,我希望能够拖到心乔做完手术以后再对外公布,可以吗?”
其实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就像他说的,温橙并不是她的责任,同样的,心乔也不是孟东行的责任。
“可以,毕竟温橙的恢复也需要一两个月,那个时候大概心乔也做完骨髓移植手术了。”
国内的生意基本已经被纪云深弄垮了,他即便要东山再起,也需要时间,既然已经达到了心中所欲,他就不介意再多拖一两个月,反正难得见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失意的样子,多看几天,也挺有意思。
“好,谢谢。”
乔漫说完,就站起身,朝着楼梯口走了去,没再多说什么。
孟东行看着她娇小的身影逐渐走远,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抽掉手中最后一口香烟,接着就跟着起身上了二楼。
很快,整个蓝湖湾别墅就变成了黑暗的一片。
深夜中,别墅建筑前,一个高大男人身影站在各色园林景观灯下面,看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变成了黑暗的一片。
他的脑海里,几乎都是刚刚别墅里面那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以及一前一后上楼的身影。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明亮,星星也很闪烁,夜风拂过男人的西服衣角,也吹乱了他额前短碎的头发。
……
第二天,早上十点。
纪云深刚驱车行驶到明远集团地下的停车库,放在仪表盘上的纤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在昏暗的光影中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看到来电显示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刻滑下了接听键。
“纪总,刚刚航空部门来电话,说是孟东行和太……乔小姐带着心乔小姐买了十一点,直接飞回美国的机票……”
孙秘书的大手紧紧的握着手机,声音在对面不断传来的粗重呼吸里,变得紧绷起来,“……而且是单程机票。”
也就是说,她高调的回来,搅乱了一池春水后,又打算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离开,甚至连一点留恋都没有?
“好,我知道了。”
切断手机通讯后,纪云深紧接着就拨通了傅青山的号码,嘟声大概响了两下,对面接了起来,“这么早,什么事?”
“你的人都死了?刚刚航空部门来电话,说是孟东行带着乔漫和他们的女儿要离开林城,回美国了。”
傅青山趴在病床上,闻言重重的蹙起眉头,“我的人都被我爷爷调走了,我这人手不够,就调回来了几个……”
“只是……孟东行为什么这么仓促的带乔漫和女儿离开?骨髓移植手术不做了?”
纪云深揉了揉眉心,“DNA检测报告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明天出结果。”
“嗯,好,我知道了,以后你的人有事,提前给我打招呼,我就会派我的人过去,省得我连他们要走了,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讽刺不讽刺?”
纪云深说完,就切断了手机通讯,然后派了几十个雇佣兵赶去机场,他则是自己驱车往那里赶。
机场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嘈杂喧闹的人声。
心乔坐在属于她的拉杆箱上,一脸的兴奋,“粑粑,我们这次回美国还回来吗?”
孟东行见她把酸奶喝的满脸都是,便拿过纸巾,把她脸上的酸奶全部擦干净,“爸爸要在国外处理公事,就不能回来了,心乔会和妈妈一起回来做手术,做完手术后,爸爸会来看你。”
心乔上一秒还闪亮亮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啊,我还以为粑粑麻麻会一起陪着我。”
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爸爸妈妈,尤其对心乔这种天生就有身体缺陷的孩子,她的世界里,就更是只有爸爸妈妈。
“心乔,爸爸说过你几次了?不要这么依赖爸爸妈妈,你要坚强,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够刀枪不入,才能够得到别人的尊敬和爱护,记住了吗?”
孟东行对于心乔从来都很有耐心,教育方式也更偏于男性化,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教育方式,有的时候,还真的挺有说服力,至少对心乔有说服力。
心乔听后点点头,“我知道了,粑粑,我一定会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你和妈妈。”
乔漫买水回来,听到的就是心乔说的最后一句话,可能是从没想过一向娇娇柔柔的心乔,会说出这种话,她觉得鼻头一酸,眼底甚至都有几分水雾蔓延开来。
“我们心乔在说什么啊?”
乔漫将手里的其中一瓶水递到了孟东行的手里,然后想拧开自己手里的那瓶,可使了半天力,瓶盖都没有丝毫的松动,孟东行见状,从她的手里抽过水瓶并利落的打开递给她,“心乔说,她会变得足够强大,然后保护你。”
孟东行重复完,接着就看了心乔一眼,“是不是啊,心乔。”
“对的,麻麻,我要好好的战胜病魔,变得健康,这样我就可以做粑粑麻麻的乖孩子了。”
其实乔漫有时候也很佩服孟东行的教育方式,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让孩子接受一些类似于打击的事情,可她不一样,如果刚刚孟东行的话是由她来说,肯定会是另一种效果,或者说,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效果。
“我们心乔真乖,喝口水,润润嗓子,我们马上要登机了。”
孟东行拧开手里的水瓶,正要喝水,却在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瞬间,瞥见了人群中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影,随后带着笑意,低淡的说道,“乔漫,我觉得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
乔漫有些诧异的抬头,还没等问出接下来的话,就顺着孟东行的视线,朝着人群密集的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