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衣跟随那侍卫到了一酒楼,在侍卫的恭敬欠身下,他疑惑地上楼,进了一雅间。然后,便看到了一位蓝衣美人。那位丽人靠窗而坐,手中一捧酒杯,整个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侧目,微笑而望来。
面白如月,目凝秋水。乌发若云,翩然似仙。
她的人,好像青天碧玉一样,有温柔的玉色,有浅浅的纹路,清风吹来,她站在山之巅,干净渺然,像是那遥遥高山上的一掬清泉,千山万水,送到你眼前。你看着她,又看到更多的好,一入眼,便再也不能忘记。真是好生美丽,不需要半点多余的描画与装饰,已是连阆苑仙子也比不了的纯粹和温雅。
谢淮衣自认少年风流,见识过不少的美人,后来他心中欢喜沈宁,便渐渐断了与那些女子的联系,可见到这位美人,他都不得不承认,和眼前人相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人,简直是瓦砾和明珠的对比。就是沈宁,也就有灵气,论容貌,端端无法和眼前人相比。
谢淮衣一时便看呆了,等他看到女子唇角的一抹笑意,才面上飞红,觉得自己唐突了,慌忙低下头,作揖,“这位姑娘,在下失礼了。”
“谢公子不必介意,该说失礼的是我。我今日在窗前喝茶,看到公子和郡主在争执,便一时多事,将公子请了过来。郡主性格骄纵,京中人皆知,她又得升平大长公主宠爱,虽今日大长公主权势不比以往,只陛下终究是小辈,还要给公主一两分面子。公子是谢家人,也不好跟皇家闹得太僵硬。我如此自作主张,望公子不要嫌我多事。”女子温温道来,声音也忒般好听,优雅又自然。
谢淮衣一时脸又红了,心中惭愧,“姑娘好心相助,我怎会怪姑娘呢?”他顿一顿,看那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心中一动,便拱手,“虽然姑娘恐怕已知在下的身份,方才到底尴尬些,且容在下重新介绍。在下姓谢,名淮衣。”
丽人莞尔,“我姓温,名缇萦。”
温缇萦……谢淮衣将她的名字在口中噙了两遍,觉得连名字都这样优雅温柔。可是怎么觉得熟悉呢……谢淮衣突然想起,抬眼看她,“啊,你便是京中第一美人和才人,温缇萦。”辅国公府上的嫡小姐,美名冠京华。
若单单只是如此,也不值得谢淮衣惊讶。每一年的京中,还不得都有几个美人来着?这位温姑娘神奇之处在于,她已经过了双十芳华,却依然未婚,一直蝉联京中美女榜首。听说辅国公都急白了头发,可对自己这个掌上明珠,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见过温缇萦之前,谢淮衣总想着这肯定是个徒有虚名的姑娘。像沈宁那样属于特殊情况,正常女子,哪有这么大了,没有一点儿事,却不嫁人的?谢淮衣一直觉得这位温姑娘肯定有隐疾。可他现在亲眼看到了这位温姑娘,自己之前的猜测,全都打翻了。
这么美丽的姑娘要是有隐疾,上天也才残忍了……而且看温姑娘的气度,根本不像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温缇萦笑道,“我猜,谢公子肯定在想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嫁人。”
心思被对方一语道中,谢淮衣窘迫,玉白的面上一丝红,咳嗽一声。但他也不是那种拘泥之人,本性就潇洒万分。往边上一坐,就问了,“那我能知道答案吗?”
温缇萦怔一怔,没想到竟然有男人如此坦率问她这个问题。世上的人,温缇萦见得多了,女的嫉妒她的容貌,男的恋慕她的容貌,但无论男女,大家在她背后,都会议论:温缇萦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肯嫁人,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但是谁人能相信呢,温缇萦一点问题都没有。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看谢淮衣的目光一直好奇地落在她面上,不错,只是好奇,却并不是weixie那样让人难受的目光。温缇萦目光一闪,垂目而笑,“那谢公子何以都三十好几了,也不肯娶妻呢?”
谢淮衣一想,“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不如你我交换一下答案?”
温缇萦一笑,唇角就现出梨涡,如小溪一般好看,给她本就如画一样的面容上添了抹生气。之前她就是像天上仙子,连笑都是清清浅浅的,只有这个笑容,才有人间烟火气。温缇萦笑得几分狡黠,“我这个答案其实很没趣,公子跟我换,或许会吃亏呢。”
谢淮衣扬眉,“我的答案也未必比你的精彩啊,说说看呀,温姑娘。”
温缇萦抿了唇,想了想道,“我自十五岁未及笄时,家中便开始有人不断提亲,基本上每隔十来天就一批人。那时候,我爷爷和爹娘,满心挑选合适的夫君,根本没想过我会嫁不出去。我们家中贵已至此,我家中人说,将给我找一门好亲事,不求对方家中显赫胜于我家,只求一心待我。”
“温家……很是疼爱你呀。”谢淮衣点头,京中世家中,温家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势力,虽然不如谢家,但已经了不得了。这样的大家族,想要借着子女联姻而发展,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难得温家不那样迂腐,并不拿小辈的婚姻开玩笑。
温缇萦笑道,“我们家这不是像世家之首谢家看齐吗?谢家到公子这一辈,婚姻含有的政治因素也有,但已经不是必要的、强迫性的了。我们家觉得谢家能发展至此,一定有可参考的价值,所以向谢家学习啊。”
谢淮衣知道她在开玩笑,便也笑笑,心中软下。没有跟这位温姑娘接触前,他以为对方不过如此。见第一面,他以为对方是清冷高贵一样的人物。说了几句话,他才知道温姑娘居然也会开玩笑,性格有狡黠的一面。这位姑娘,真是越看,越和她给人的印象不同。
温缇萦道,“可是俗话说的话,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多余的也不说了,总是每一次给我许亲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坚持不到最后,我的姻缘一直很坎坷。到我今年……已经没人来我家提亲了。因为大家都想着,温缇萦嫁了这么多年都嫁不出去,应该真的有些问题。现在,我想找一个人嫁了,都找不到。我爷爷宽慰我,我一直嫁不出去,该是我的缘分未到,一直没找到那个让我特别想嫁的人罢了。”
温缇萦淡淡说完,目光垂下。不知为什么,谢淮衣觉得,她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有些见不得她心情这样不好。谢淮衣道,“原来如此,其实我比姑娘好不了多少。我一直未曾娶妻,是因为……我心里藏了一个人。”
温缇萦偏头,“那位姑娘,你很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提亲?”
谢淮衣苦笑,“她有此生挚爱,也已经嫁人。”
“啊,”温缇萦点头,又想了想,“那她知道吗?”
“知道的,”谢淮衣笑容都有些坚持不下去了,索性一次性说出来,“不仅她知晓,她的夫君也知晓。而且,无论我和她,还是和她的夫君,都是我的好友。”
温缇萦秀眉一扬,没说话。
谢淮衣倏地抬目,看向她,“朋友妻,不可欺。我一心恋慕我好友的妻子,且数年未能改变。如温姑娘你这样的人,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温缇萦秀丽如水的眸子清澈而灿然,她如一潭清水,不给人任何压力。便是谢淮衣的激烈目光,都在她平静清雅的注视下,渐渐安静下去。温缇萦轻声道,“谢公子,你很了不起。”
“什么?”谢淮衣呆住,从未有人这样跟他说过。
温缇萦道,“恋慕一个人,并没什么。你恋慕那位姑娘数年而不变,恰恰说明你是真性情之人。你可以坚持这么多年的时间,想来是喜欢那位姑娘喜欢到了极点。但这样多的喜欢,你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破坏你好友夫妻的恩爱生活……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世上多少人借着真爱之口,肆意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亲近的人。公子你却不一样,你可以默默地恋慕在心里,却不给人造成困扰……我猜,公子现在,依然和你心里的那位姑娘,还有她的夫君,是至交好友吧?”
谢淮衣眼含笑意,“你说的不错,他们现在还是我的好友,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只是最近……”最近,那两位开始关心他的婚姻大事,让他不得不自己做打算,以防那两位愧疚。
温缇萦笑道,“公子心里的那位姑娘,还有她的夫君,一定也是十分好的人。如你们关系如此亲近,他们一定不会看不出公子的心,却仍能对公子坦然相待。公子此生,有此二友,让我羡慕万分。”
谢淮衣目中稍定,然后朗声而笑,胸中开怀。他抑郁数日,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宁和苏珏。经温缇萦一开解,心中竟有自豪之感。好像自己对沈宁的喜欢,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他谢淮衣,又不是那种会破坏别人婚姻的人。
温缇萦又道,“不过公子你也不可太不放在心上了,想来你也不愿那两位好友因你的婚姻而着急。”
谢淮衣的笑容戛然而止,然后,他目光定定地望着温缇萦,唇角含着春意,笑曰,“温姑娘,你真是一位妙人。”
温缇萦目光一侧,“我本来就是。”
“……”谢淮衣有些被她噎住,继而又开始笑起。他对这位温姑娘,十分有好感。上天对温缇萦十分厚爱,把世间女子让人欢喜的品德和容貌,全部放在了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女子,却于姻缘一途而坎坷,实在是可惜了。
此后数日,谢淮衣和温缇萦好几次相遇。谢淮衣才觉得人间的相遇真是不可理喻,他和温缇萦都喜欢在街市闲逛,喜欢找美食美玉,喜欢在古玩店里淘珍品,也喜欢看热闹。可他此前在京中的数年,却只是徒听温缇萦的大名,没有见过温缇萦一面。而自从谢淮衣那日在酒楼里和温缇萦见过一面后,无论他走到哪里,好像都能见到温缇萦一样。
她身边一般只跟着一两个侍女,更多的暗卫藏在人群中,并不主动站出来打扰温缇萦在京中的闲逛。
谢淮衣无所事事,好多次一抬头,就能看到温缇萦诧异地看着他。
然后他们二人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两人渐渐相熟,许多话都能说起。温缇萦学识广博,对各种知识都能侃侃而谈。谢淮衣则是少年时便走过许多地方,见识也极深。两人便是聊天,也能有很多共同语言,让身边人都十分诧异。
按说,谢淮衣性格潇洒大方,是一个舞刀弄枪的人;温缇萦雅致如玉,是一个藏在深闺中的女子。这样的两个人,本应该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可命运有一根神奇的线,将他们从天南地北,往一处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