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夜,亥时。
洛阳城北十三里,密林中,忽见一单人独骑自城中飞奔至此,骏马疾驰,如一道黑色闪电穿梭于林间,马蹄所过之处,无不飞溅起层层积雪。一人一马,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嗖!”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顷刻间,人仰马翻,骑马之人自马上斜栽而下,狼狈地滚落在雪地中,身体痛苦地扭动几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只见其身下的皑皑白雪,在一片缓缓渗出的鲜血扩散下,渐渐消融。
马儿仰蹄长嘶,孤寂落寞地站在一动不动地主人身边,口鼻中不断发出阵阵哀鸣。
片刻后,林中悄然走出两道黑影,月光映射出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是苏堂,另一人则是林方大。
此刻,苏堂手中拎着一把弓弩,显然刚刚那一道暗箭,正是出自他手。
二人缓缓走来,神色谨慎,步伐深沉。行至近前,林方大用刀轻轻捅了捅一动不动的骑马人,待确认骑马之人已彻底死后,他们方才收起兵刃。
“快搜!”
苏堂一声喝令,林方大则迅速扑到尸体旁,上下其手地细细摸索起来,最终在尸体怀中摸出一封密信,而信封上写着“汪总帅亲启”字样,下面还附着一行蒙文。
“府主果然言中,汪绪统秘密遣人向蒙古朝廷送信。”苏堂冷声道,“好在没让他漏网,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林方大面色凝重地轻轻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白执扇,这‘汪总帅’是何人?”
“汪总帅是汪绪统的靠山,与其同宗同族。他是蒙古大汗身边的心腹大将军,汪德臣。”苏堂解释道,“算起来,汪清术应是汪德臣的侄子,如今他死在洛阳,汪绪统自知实力不济,不敢与我们撕破脸,故而想求助汪德臣。倘若汪德臣插手此事,那贤王府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汪德臣?”林方大冷哼道,“他能有多厉害?难不成是三头六臂?”
“他是蒙古大将军,手握无数兵马,只要他军旗一挥,洛阳城片刻间便会被夷为平地。”苏堂凝声道,“兹事体大,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府主为妙。汪绪统既已有报复之心,那纸终将包不住火,府主应早作对策才是。”
“不错!”林方大附和道,随即用刀一指地上的尸首,问道,“那此人……”
“找个偏僻处埋了,绝不能让人发现。”苏堂谨慎地说道,“尤其是不能让将军府发现,一旦汪绪统察觉我们对他设防,那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
林方大迅速答应一声,转而扛起地上的尸体,快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
初二凌晨,子时。
洛阳城南七十里,有一间破庙,平日里连鬼影都看不到的破庙内,此刻却有朦胧灯火传出,破败不堪的大殿内燃着一堆篝火,外边风雪交加,冷冽刺骨,这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成了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以御寒取暖的地方。
篝火旁盘膝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在火上烘烤着半只羊腿,而老丈则在一旁用一块破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古琴。
这二人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后又被汪清术当做人质的刘老汉和梅花。
凤鸣楼内,他们明明被打昏在地,生死不明,却又不知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爹,这碗雪化了,您先喝口水吧!”
梅花将火堆旁一只盛有清水的破碗,慢慢推到刘老汉身前,水中依稀还能看到片片冰凌和点点雪晶,显然这碗水是刚刚用冰雪融化而出的。
刘老汉循声伸手,缓缓摸向近在脚下的破碗,由于他双目失明,故而一切感知只能依靠听力和触摸。刘老汉的手先沾到雪水,然后又向后缩了半寸,这才将破碗端起来,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口,将雪水喝个精光。
“奔走了一天一夜,想必爹也累了,等会儿吃些羊肉便早早歇息吧!”说罢,梅花拿起匕首,从羊腿上削下一块肉来,放在口中嚼了几下,而后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便又将羊腿凑近篝火,再度烘烤起来。
“香,真是太香了!”
突然,一道羡慕的声音自大殿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和尚模样的中年汉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和尚生的肥头大耳,慈眉善目,其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甚是肥壮,身着一袭麻衣僧服,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手中拿着一杆清水禅杖。此刻,他的身上已是落满了雪花。
和尚一进庙门,其贪婪的目光便锁定在“滋滋”冒油的烤羊腿上,不禁连连吞咽口水,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模样。
“大和尚,你打哪来?要到哪去?”梅花见和尚甚是有趣,于是主动招呼道,“大过年的,为何不在庙里拜佛念经,跑到这荒郊野外作甚?”
“洒家是游方挂单的和尚,无处而来,亦无处可去。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便睡到哪。”大和尚憨笑道,“今夜天寒地冻,洒家快要冻死的时候,看到这里有间破庙,想是佛祖保佑,赐我今夜安身之地。一进来,发现果真是我佛慈悲,非但赐我遮风避雪之所,而且还赐了洒家一餐饕餮。甚妙!甚妙!哈哈……洒家已许久未曾见过吃食,不知二位施主可否赐贫僧一刀羊肉?”说罢,和尚还伸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火堆上烘烤的羊腿。
“既是和尚,怎的吃肉?”刘老汉开口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笑道,顺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酒葫芦,道,“若二位施主能施舍我一餐羊肉,洒家便愿与二位共分这葫芦中的佳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听到和尚的话,梅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刘老汉,但见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她迅速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羊肉扔给和尚,可还不等和尚把酒葫芦打开,刘老汉却率先开口道:“你这大和尚甚是有趣,羊肉你拿去吃,不过我父女二人不胜酒力,因此你的佳酿我们就不喝了。”
“甚好!甚好!”和尚也不强求,连连点头道,“洒家还怕酒不够喝哩,现在看来,果真是佛祖庇佑,让我遇到两位菩萨心肠的施主。”说罢,和尚便抱着羊肉走到角落中,背倚着供桌,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对梅花父女也不再理会。
“爹,他这是……”
“不过一疯僧罢了,不必理会。”刘老汉径自道,“只等明日天光大亮,我们便离开此地。”
“二位走的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
刘老汉的话音未落,破庙外陡然传来一声冷喝,七八名携刀带剑的汉子快步冲入殿中,与此同时,殿顶上也“噌噌噌”地一连飞下数道黑影。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全是贤王府下三门的弟子。
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浓眉阔目,菱角分明,再加上其挺拔魁梧的身姿,显得英武不凡。男子手中拎着一把唐刀,但刀未出鞘。
“敢问二位可是曾在洛阳卖唱的刘老丈与梅花姑娘?”男子拱手道,“在下是贤王府伤门门主,凌青。今夜特奉府主之命,专程请二位随我回府一叙。”
面对突如其来的阵仗,一向怯懦怕事的刘老汉和梅花,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反而仍风轻云淡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梅花依旧烤肉,刘老汉继续擦琴。
“我们父女与贤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们府主找我们作甚?”刘老汉头也不抬地问道。
见状,凌青不禁眉头一皱,朗声道:“府主想找二位问清楚,除夕之夜,在洛阳城凤鸣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又是被何人所杀?”
“我们如何知道?”梅花笑道,“那夜我们被打昏,等醒来时汪清术已死,不知是谁杀的。”
“之后呢?”凌青追问道。
刘老汉语气冷清地回道:“之后我们就连夜离开凤鸣楼,离开洛阳城,打算回老家去。我们父女孤苦无依,又岂敢得罪蒙古人与贤王府?自当敬而远之。”
刘老汉此话一出,凌青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你们的老家不是在闹饥荒吗?你们不是因为逃难才来洛阳的吗?今日又为何要回老家?难道想回去等着饿死不成?我看你们分明是在撒谎,跟我回去!”
梅花将羊肉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太烫,又赶忙将其吐出,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回道:“是又如何?我们想去哪便去哪,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们既不是钦犯,你们也并非官差,凭什么抓我们回去?”
其实凌青一进门就发现,这对父女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表现的实在太过镇定,甚至镇定的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忍受程度。
凌青暗想道:“能保持如此镇定,倘若不是傻子愚痴,那就一定有所依仗。可他们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府主预料的那般,是他们杀了汪清术?难不成这对父女在洛阳卖唱是假,暗藏祸心才是真?”
“不管汪清术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二人今夜都要跟我回去!”凌青眼神一正,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切待回到贤王府后,自有定论!”
刘老汉将擦的一尘不染的古琴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抚摸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问道:“倘若我们不肯跟你回去,阁下又当如何?”
“那就休怪我等无礼!”
凌青一声令下,其身后的两名弟子立即冲上前去,伸手欲要强行擒下梅花父女。可还不等这两名弟子凑到近前,刘老汉却突然扬手一挥,只听“铮铮铮”几道铿锵有力的琴声乍然响起。此声一出,凌青等人顿感心口一阵发闷,迅速运转内力抵挡,并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稍稍舒缓几分。
再看那两名弟子,此刻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梅花父女面前,久久没有动静。
“你们怎么……”
“嘭!”
不等满目疑惑的凌青把话说完,那两名弟子却突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凌青大惊,赶忙上前查探,却见他们二人竟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有出无进,五脏六腑更被尽数震碎,转瞬间,已是一命呜呼。
“你们……竟然会武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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