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谢玄将府中诸事安排妥当,而后独自一人来到洛天瑾的书房。
“府主,江一苇的丧事已经安排妥当。”
“唉!”
前几日,洛天瑾一直沉浸在提防与盘算中,直至此刻,眉宇间方才浮现出一丝悲凉之意,道:“虽然江一苇曾追杀萧芷柔,但他终究没有痛下杀手,也算不辜负我对他的一片赤诚。”
“是啊!”谢玄叹道,“纵观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江一苇屡屡为贤王府出生入死,无论多棘手的差事,只要府主开口,他从未说过半个‘不’字。细细想来,贤王府能有今日的成就,江一苇也有莫大功劳。”
“可惜了。”洛天瑾似乎不愿在悲伤的情绪中过多沉溺,摆手道,“告诉洛棋,江一苇的丧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将其生前好友全部请来。还有,出殡当天,让洛阳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送送他。生前,江一苇行事十分低调,如今死了……让他在黄泉路上走的体面一些吧!”
洛天瑾此言,分外凄凉,令谢玄不禁为之动容。
“罢了!”纵使未有一滴泪水,洛天瑾仍下意识地拂袖擦拭着眼角,苦笑道,“人一老,往往变的多愁善感。呵呵……”
“府主节哀。”谢玄安抚道,“伤势未愈,千万要保重身体。”
“说说吧!”洛天瑾长出一口浊气,话锋一转,问道,“这几天观察的如何?”
“回禀府主,府中一切如常,未有蹊跷。”谢玄沉吟道,“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慕容白,依照府主的吩咐,各自找来一些仵作。至于仵作验尸的结果,府主刚刚已经知晓,如果仵作有问题……则他们四人皆有问题。”
“不可能。”洛天瑾笃定道,“他们四个再加上江一苇,足以占据贤王府的半壁江山。如果都有问题,贤王府早已土崩瓦解,我的脑袋也早就被人砍掉,断不会活到今天。”
“府主所言甚是。”
“刚刚在中堂,他们四人的表现,你意如何?”洛天瑾眉头一挑,好奇道,“谁最反常?”
“这……”谢玄仔细回忆刚刚的一幕,吞吞吐吐地说道,“雁不归笃定李甲是擅自逃出贤王府,而且列举出一些蒙混出府的法子。此一节,有些奇怪。邓长川对整件事的诸多疑点视而不见,反而怀疑我们是不是多虑。此一节,也有些奇怪。黄玉郎一心想尽快举办丧事,下葬江一苇。此一节,同样值得怀疑。唯独慕容白,对李甲出逃心存质疑,方才是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雁不归、邓长川、黄玉郎皆有反常之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谢兄,你怀疑四个,与怀疑三个有何区别?”
“这……”谢玄苦涩一笑,自嘲道,“事关他们几人,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有时甚至猜忌多疑。”
“还有一人极为反常。”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府主说的是……”
“夫人。”洛天瑾神情一禀,一抹难以名状的纠结自其眼中迸射而出,“她对十七名仵作的结论深信不疑,甚至提醒我,这些仵作在洛阳一带颇具威望。最奇怪的是,她竟对为首仵作的底细了如指掌,并且知道他曾在提点刑狱司当差。”
言至于此,洛天瑾不禁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问道:“谢兄,你说夫人此言……欲意何为?”
“夫人只是说出事实,府主不必多虑。”
谢玄仍对上一次的事心有余悸,故而一提起凌潇潇,开口只说半句话,留下一半让洛天瑾自己揣摩。
“是吗?”洛天瑾喃喃自语,“也许真是我多虑了。”
“府主说过,今天只是麻痹真凶,令其放松戒备,一切自有安排。”谢玄好奇道,“眼下,江一苇丧事已定,此事即将盖棺定论,不知府主的安排是……”
“下葬与否,并不影响我们追查江一苇的死因。”洛天瑾话里有话地说道,“其实,有一人早已将真相藏于心底。”
“谁?”
“桃花婆婆!”洛天瑾道,“你相信名震天下的第一神医,会对江一苇的伤势判断失误吗?连十七名仵作都能看出‘淤毒’,桃花婆婆岂能浑然不觉?”
“府主的意思是……”
“这些仵作,早已被人收买,因而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谎编一些‘高深莫测’的理由来混淆我的视听。”洛天瑾凝声道,“谢兄,我敢断言,桃花婆婆一定知道江一苇的真正死因,但她不愿蹚这趟浑水,因此才急着离开。”
“如此想来,桃花婆婆不仅知道江一苇的死因,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猜出幕后真凶。”谢玄沉吟道,“真凶或是府中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否则桃花婆婆根本不必忌讳,更不必火急火燎地告辞。”
“江一苇的尸体不会开口,但桃花婆婆会。只要说服她,我们便能得到真相。”
“府主担心真凶会对桃花婆婆不利,因而将江一苇的事草草收场,令其放松警惕。”谢玄恍然大悟,“你答应桃花婆婆辞行,是想让她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免得遭受波及。”
“桃花婆婆是我们查出真相的唯一希望,因此她绝不能有事。”洛天瑾不可置否地说道,“她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凶险。只有离开,才能令真凶放弃杀她灭口的念头。”
“不错!”谢玄连连点头道,“江一苇下葬,桃花婆婆辞行,此事已经彻底了结。幕后真凶断不会节外生枝,因为追杀桃花婆婆反倒容易招惹怀疑。”
“正是。”
“可是……桃花婆婆人老成精,我们很难让她开口。”谢玄忧虑道。
“你我当然不行,但有一人,却能轻而易举地令桃花婆婆道出实情。更重要的是,此人曾受恩于江一苇,因而绝不愿江一苇死的不明不白。”
“府主说的是……”谢玄的脑中飞速盘算,忽然灵光一闪,惊呼道,“萧芷柔!”
“正是!”洛天瑾胸有成竹地答道,“我马上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去江州交给萧芷柔。然后再派亲信赶赴长白山,等待桃花婆婆将真相和盘托出。到时,一切必将云开雾散,水落石出。”
……
正午时分,为践行自己的承诺,秦苦包下整座天香楼,宴请下三门弟子。
望着一坛坛美酒堆积成山,楼上楼下山呼海啸,一片欢腾。秦苦在高兴之余,心亦在止不住地滴血。
“包下整间酒楼,再加上千坛美酒、百桌佳肴……这群虎狼一点都不知道节俭,专挑贵的要,桌桌都是山珍海味……”醉醺醺的秦苦抱着酒坛依偎在桌下,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哭丧着脸,嘴里不停地抱怨,“唉!老子这辈子也没花过这么多钱……”
说罢,秦苦朝自己的嘴巴狠抽几下,自责道:“臭嘴!臭嘴!让你瞎许诺!”
“秦兄,你在桌下作甚?”
伴随着一道戏谑的调侃,柳寻衣席地而坐,背倚着桌腿,饶有兴致地望着自怨自艾的秦苦,揶揄道:“大家皆已酒足饭饱,只等副执扇豪掷千金。”
柳寻衣此言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插进秦苦的心底,撇嘴道:“寻衣,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
“府主赏你黄金百万,区区一顿酒肉算什么?”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什么九牛一毛?”秦苦小眼一瞪,委屈道,“我攒钱是为日后盖房置地,娶妻生子。唉!还是你命好,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秦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寻衣,你和天香楼的掌柜相熟,能不能帮我说说……先赊账?”
“洛阳城的规矩由府主钦定,尤其是贤王府弟子,在外一概不许赊账。”柳寻衣无奈道,“此事若让府主知道,当心罚你二三十万两。”
闻言,秦苦脸色一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在柳寻衣的“哄骗”中,极不情愿地钻出桌子。
“谢副执扇的酒肉!”楼上,许衡不忘调侃一番,登时惹来众人连声附和。
“没喝完的酒、没吃完的肉,统统带回去。”秦苦嚷嚷道,“谁也不许拿老子的钱装阔气。我先去茅房,回来若让我看见谁的桌上剩下酒肉,休怪我让你赔钱!”
“哈哈……”
伴随着一阵哄笑,满脸涨红的秦苦晃晃悠悠地朝天香楼后院走去。
“失算!失算!下次再请客,应该吃馒头……”
当秦苦跌跌撞撞地走出茅房时,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已在院中恭候多时。
“大爷可是秦苦?”
“干什么?”秦苦见伙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登时心生不悦,“怕老子赊账不成?”
“不不不!小的不是天香楼的伙计,我是……”
“我他妈管你是谁?”秦苦大手一挥,不耐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大爷,有人想见你。”
“狗屁!”秦苦脸色一沉,不满道,“老子是狗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呼来唤去……”
话音未落,伙计已顺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谄笑道:“只要大爷赏光,这些钱都是你的。而且……后面还有好处。”
一见银票,秦苦不禁眼前一亮,萦绕在脸上的怒气眨眼消失殆尽,转而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友善面孔,一边接过银票,一边寒暄道:“太见外了!想见小弟尽管招呼一声,何必如此破费?快快快,劳烦这位大哥头前带路!”
“秦大爷,这边请!”
说罢,伙计引着秦苦从后门离开天香楼,钻入街边的一辆马车。
扬鞭疾甩,马车朝街道尽头飞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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