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山的那天,天空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沙沙的从耳边落下。
天色更暗,浓稠如墨,大殿摇曳的灯火渐渐熄灭,柳生跪在殿外,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双手的指甲因为用力陷进肉里,又冻得发紫。
白灵儿来来回回两次,胡媚也来过一次,倔强的少年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脸色铁青,不肯挪动半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亮了起来,柳生身上落满了雪,额头烫的发红,迷迷糊糊的呓语。
“唉,你这又是何苦?”大殿的门打开,师父有些心疼,道:“你怎么就这么倔强,十六年了,你也该去外面看看了。”
“我喜欢山里的平静。”
师父有些为难,心说你只是个孤儿,世间无牵无挂,即便某一天在这大青山的无名观里老死,也不会有人掉下眼泪,为你悲伤。
“去看看京都的风景,有不一样的人生。”
柳生抑制不住,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颤抖的身子在风雪中很孤独,白灵儿有些不忍心,最终还是伸手点中后脑勺。
大雪莽莽,山路崎岖,十六岁的少年道士柳生,被未婚妻生生掳下山去。
......
......
当今大陆,佛宗昌盛,道门衰微,儒林弟子遍布天下。
汉朝建国三千多年,生民养息,提倡文化兼容,大汉皇帝八百年前颁布诏令,推儒尊儒,宣扬佛宗,却对道门讳莫如深。
时光荏苒,八百年岁月一晃而过,京都的风景依旧,只是换了容颜。
京都洛阳。
汉朝最繁华至美之城。
腊月的寒气对京都影响不大,来往的百姓走路从容,衣着干净,车马如三月南归的雁,柔美而律动。
青石街面两边大大小小的店铺摊位,商贾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醉香楼的姑娘们站在围栏处望着来往的人流咯咯的笑。
巡城的将士整齐划一,面色严肃,算命的抓着姑娘的手不肯撒开,酒香肉香,就连空气也香。
柳生发着呆,陶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不是梦,这里是京都洛阳。
白灵儿狠狠瞪了一眼柳生,心想自己的未婚夫就是这么个土包子,盯着一屉刚出锅的包子都要看半天,再看看柳生身上的粗麻袍子,真想再踹一脚。
柳生不知道白灵儿的想法,想想师父的态度,自己终归是要开始新的生活,不如就这样。
长安北街,有一处安静的胡同巷,巷子很宽,空无一人,两旁参天的樟木高耸入云,飞起落下的麻雀争抢着老人撒下的小米粒。
“见过老管家。”
“嗯,有消息了吗?”
“已经进城了,在来福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她们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哦?有意思。”
老人撒了一把小米粒,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拍散还未停歇的雪花,在风中落下。
黑色的裘衣沾满了雪,转身离去时,带起的风雪扑倒下跪之人,杀人灭口,老人觉得理所当然。
......
......
出了来福客栈,柳生直奔包子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好吃的东西,自然是要多吃点的。
胡媚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白灵儿说道:“以后莫要欺负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欺负也别直接踢他,留些面子。”
白灵儿转过头去,恶狠狠的盯着跑远的柳生,心想我不踢死他,怎么让东方家的二公子喜欢上我?
柳生刚到手的包子还没来得及吃,就被白灵儿拽着耳朵拖出了店,两三客人窃窃私语,被胡媚一眼瞪的静悄悄。
胡媚嗔道:“京都不比大青山,来了就要学会礼数,莫要丢了你师父的脸。”
柳生低头红着脸,耳朵还被白灵儿拽着不撒手,心想京都的包子真好吃。
胡媚无可奈何,让白灵儿撒了手,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绕过京都最有名的醉香楼,楼后便是长安北街,长安北街有一座宅子,大汉皇帝亲赐匾额,名为镇国侯府。
高大的府门前站着挺拔的守卫,黑色的长枪任凭风雪吹打,纹丝不动。
绕过前门,到了后门,三人停下脚步,静静的等待着。
门开了,出来一个小厮,胡媚做了礼数,道:“烦请通报,青丘胡媚求见。”
门关了,等了一刻钟,小厮出来冷冷道:“侯爷说,恩怨已清,请回。”
胡媚脸色很不自然,结下腰间的一块白玉,道:“这位小哥,烦请再次通报。”
小厮拿了白玉,将胡媚另给的银子揣进怀里,脸色好了些,道:“稍侯片刻。”
柳生和白灵儿有些不解的看着胡媚。
他们又怎能知道京都的水有多深,大汉以武立国,镇国侯府的家奴们,也是高傲的紧,若是自己有丝毫逾越,怕也会被府门外的阵法当场格杀。
胡同里很安静,雪花不停的落下,柳生手里的包子快吃完了,那小厮才从后门出来,身后是位黑袍老人,面色和蔼,三人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怠慢了三位。”
胡媚落落方方还礼,白灵儿和柳生跟了进去,老人侧身打量满手油腻的柳生,嘀咕道:“倒也是有趣。”
进了侯府的门,老人引着胡媚去了书房,柳生和白灵儿被下人带进会客厅,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许是无聊,白灵儿冲柳生道:“以后在京都,不准提起婚事。”
“若是有人问呢?
“那便打嘴。”
柳生心想我才没你那么大的本事。
柳生喝了三杯茶,添水的下人切切私语:“哪里来的野小子,没见过世面。”
“可不是,我都添了三次水了,主人家的茶是能随便吃的吗?这里可是侯府。”
老人缓缓过来,下人们急忙请安:“见过老管家。”
老管家让他们退下,对柳生道:“这位少年郎,觉得侯府的茶怎么样?”
“很香。”
“哈哈哈。”老管家仰面大笑,白色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白灵儿警惕的捏起了拳。
“小女娃,想在侯府动武吗?”
“我师父呢?”
语音未落,胡媚冲白灵儿训斥道:“灵儿,不可无礼。”
老管家躬身行礼,带着下人退下。
胡媚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白灵儿的额前长发,道:“这里是京都,你要学会收敛。”
“还有你,虽然是灵儿的未婚夫,但没有一身本事,却是丢人。”
“从今天开始,你便留在侯府,切记,莫要提起今天之前的事。”
柳生心乱如麻,虽说两人跟自己非亲非故,但毕竟是她们带自己下山的,如今却要将自己丢在侯府。
胡媚看着柳生不争气的样子,无奈道:“灵儿也会留在京都。”
白灵儿跟着师父走了,寒冬的风有些不招人喜欢。
柳生做了登记,领了一套衣服,才知道自己成了镇国侯府的一介家奴。
师父不要自己,媚娘和白灵儿强行带自己下山,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家奴,心里微微泛酸。好在柳生自小山里长大,没有什么苦吃不得,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