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从脚面踩过,露出黄黄的尖牙,灰色的皮毛沾满凝结的脏疤,腥臭的味道萦绕不散,转头冲柳生龇牙咧嘴,吱吱叫着。
阴暗幽闭的空气中满是死亡的味道,不知这里有过多少冤魂真鬼挣扎,想要逃出这里,小小一方窗口透出一缕惨淡的月光,白色的光在潮湿阴冷的枯草上跳跃。
柳生靠墙盘坐,闭目不语,碗中的饭菜已经被老鼠们疯狂瓜分,来回穿梭,毫无恐惧和害怕,它们是阴暗的,藏在京都最难以寻找的角落,一代接一代的疯狂,一代接一代的看着这里的囚犯们困死。
这里是天牢。
宁进鬼门关,莫入天牢处。
这里的人疯狂,嗜血,残忍。
这里的守卫心理变态,待人如虫蚁,寸寸肌肤,从里到外,腐蚀的干干净净。
柳生在这里格格不入,白衣少年,天才书生,待的地方应该是高堂大厅,繁华醉美的人间,而不是地狱。
陛下要杀人,要给蠢蠢欲动的那些古老家族一个信号,即便紫薇星消失了,但大汉的天子还在,天子在,则大汉在。
柳生不能停止推演,这关系到无数双眼睛,无数人的姓名,风平浪静的表面,暗流涌动,冲击着金武门厚厚的城墙。
一双从身后突然伸过来,黝黑的干枯的手臂像是埋在地下千年的黑炭,柳生刷的睁开眼睛,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
“莫怕。”
苍老的声音传来,隔着墙壁竟然是个洞,洞的那边是个人。
“你是谁?”
“我是谁?嘿,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柳生借着月光从孔洞中慢慢看见那张脸,呆滞麻木,枯若干草,唯有一双眼睛充满了希望。
“晚辈柳生。”
“又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不好?”
那边苍老的声音幽幽道:“书生如何?做的了文官第一,却奈何不了奸臣当道。”
“大汉是儒林的天下,名人志士甚以为荣。”
“谁教你的?”
“书。”
“这种书不读也罢。”
柳生不知道对面是谁,在这天牢里待了多久,恐怕有不少年头。
良久,对面再次传来声音:“我叫东方朔。”
......
......
三十年前,京都发生了一件事。
东方朔年少芳华,正值青春,少年人一心为国分忧,觉得自己就是天才,读书识遍名师,逢人便讲道理,辩论时事,争辩今古,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先帝。
大汉先帝喜欢微服出访,行至书斋时,刚好听到东方朔正在陈词激措,辨述大汉当今皇帝。
先帝来了兴致,抬脚上了楼,待接辩的对手满脸通红羞愧退去,施施然起身,道:“不知士子可言,是否有佐证?”
东方朔接道:“咱们陛下整日玩山游水,后宫无数俏丽佳人,不理朝政,怎么算不得昏?”
先帝微微动怒,道:“
你且说说佐证,而不是夸大其词的辩证,我倒是听说陛下巡游喜欢微服,体察民间疾苦,努力修行,寻求大汉走下去的路,何来昏字?”
“此言差矣,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陛下的天下,若无民,何来国?”
“荒唐。”
先帝甩袖愤然离去,身后远远跟随的人却记住了东方朔的面容。
再次击退一人,东方朔更加自得,继续侃侃而谈。
不多时,巡城将士围住了这里,从此东方朔被扔进天牢等死,苦熬三十年。
......
......
当年风流的士子如今还活着,不人不鬼的在天牢苟且了三十年。
柳生读书无数,自然知道这段故事,原以为只是先帝的笑谈,毕竟丰功伟绩是实实在在的。
东方朔忽然掩面痛哭,墙那边传来呜咽,压抑三十年的痛苦而今说出来,心里舒爽很多,不管在那少年看来是小事也好,大事也罢,只求能替自己做件事。
柳生耐心的听着东方朔的讲述,断断续续,时而疯狂,时而苦笑,即便再开明的君主,也不能说他不是天下人的君主,皇帝是有天子之尊的。
或许在先帝的眼中,只是惩罚了一个不长眼的士子,但东方朔却付出了一生中最宝贵的时间来忏悔,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生也有说不出的苦痛和辛酸。
待东方朔平静了许久,开口道:“少年郎,帮我做件事。”
柳生苦笑一声,道:“先帝眼里不容沙子,当今陛下却是铁血冷情,你觉得我进了这里,还能再出去吗?”
“这里可是天牢,不是长安街的菜市场。”
东方朔沉默了。
时辰流逝,柳生腹中有些饥饿,疲惫的身子靠着墙,酸痛不已,忽然身后隔壁传来一声闷响,片刻后,人影晃动,声音嘈杂,小小的囚室里挤满了人。
东方朔撞墙身亡的那一刻,柳生袭来一阵困意,昏昏睡去,腰间折扇明亮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