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中长大的费利西蒂不是个会恪守什么规则的人,但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万物有生即有死,如时光之河永不会倒流。再强大的力量,也有必须遵从的法则。
试图破坏法则的安克兰也是最了解这一点的——毕竟,他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也只是以失败告终。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阻止了炽翼,不是因为他有越神灵的力量,而是因为他擅长利用诸神花了千万年的时间所创立的,和整个世界为了保护自身的存在而形成的法则。
“然而法则并不是无法被破坏的……那条固执地想要重回这个世界的龙已经扰乱了许多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混乱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谁也不知道安克兰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如果是有意……这样的敌人也未免太过可怕……”
平衡如此脆弱,近百年的时间里,费利西蒂束手无策。
“我甚至曾经想过回到这一切的开始,回到几千年前的安克兰或更早,阻止可能生的灾难,但……有人用生命的代价警告过我,那或许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那几个卷轴在肖恩带着刻意掩饰的喜悦,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妹妹生了个男孩儿,他们给他取名斯科特”的时候就被她远远地送到了伯兰蒂图书馆。她希望它们永远不会被现,又希望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能有人现其中的秘密,用不被允许的方式,找到一线生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肖恩把失去了父母的斯科特带到她的面前;在听见已经成为圣骑士的斯科特不无得意地告诉她“尼亚,我的朋友,他什么都会……”的时候差点绊倒在自己的裙子上。她很清楚那个名叫伊斯的小男孩儿根本不像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的那样,是斯科特的私生子……她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切生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
“已经生的事,不要试图去改变。”
她牢牢地记得这一句,却渐渐分辨不清,到底什么事,是“已经生的”。
那些藏在卷轴上的龙语,又是谁不顾一切的挣扎……她在十几年前才彻底明白过来。
“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封信……一个小男孩儿写给‘伟大的圣者奶奶’,他的父亲为神殿献上了昂贵的礼物,希望仁慈的女神能护佑他的下一次远航……落款是埃德。”
伟大的圣者奶奶惊跳起来,一身冷汗地找回了她年轻得还不知忧愁为物时,那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能够穿越时间的人极其罕见,她所知的只有两个……而凯勒布瑞恩,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留下这样扰乱时间之线的警告。
“你大概没有察觉到,埃德,从那时起我便一直看着你……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即使我终于能把所有的碎片都拼凑起来,那却是一幅我无法涂抹和改变的图画……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我陷入了沮丧之中,怀疑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到。我找不到安克兰,仿佛他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我无法阻止炽翼,因为几千年来第一次,它规规矩矩地遵从了法则,像一个真正的、新生的神祇,保护它的信徒,引导他们自立,向善而非行恶……”
彷徨之中,当肖恩带着斯科特的建议来寻求她的指引,她同意了——她允许她的骑士们参与斯顿布奇的王权之争,只因为她确实在其中察觉到死灵法师的异动。而将神权与王权交织在一起,短期之内,或许也有所帮助。
“那是我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我以为至少可以找到安克兰的踪迹……却害死了斯科特。如果他还愿意接受,请代我向他道歉……不,即使他不愿接受也是对的。我让他经历了那样可怕的背叛与死亡,却因为顾虑重重而选择了沉默。我也该向你道歉,肖恩,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些,哪怕看着你按照自己的猜测竭尽全力地帮助我,让你承担着我本该承担的责难……”
“这是注定会生的——你无法改变。”
拉贝雅这样告诉她,但她已经无法以此来说服自己。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重新开始研究斯顿布奇那些被废弃的祭坛,并试图加以利用。拉贝雅愤怒地声称那是邪恶的法术……但本质上,费利西蒂仍是个生于“规则”之外的私语者。她从来都认为力量本身并没有善良与邪恶之分,只看你如何使用。
她因此而付出了代价。
一个意外,她在几年的时间里被困于另一个世界。等她终于能脱身,伊斯已经现了自己的身份,消失在寒冷的北方,她的骑士则在复仇的**中迷失了方向,赫莉娜在她永恒的、无人可解的孤独中死去,斯科特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于火焰中复生……
情况比她消失前更糟。埃德是她唯一的安慰——他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样子,天真到有点傻,却从不会放弃希望。
她想方设法地引导毫无自觉的埃德,希望他能比“上一次”更快地现自己的力量。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或许过于激烈的方式,让埃德接受他本该成为的样子。
她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或许埃德还来得及。
“是的,我自以为是地死了,把原本属于我的责任扔给了你,埃德……然后我才现,拉贝雅对我撒了谎。”
她一直以为拉贝雅能够听到尼娥的声音,正如她能听到拉贝雅的声音;她一直以为即使诸神都已离去,尼娥仍旧看护着这个世界,她的袖手旁观只是因为某种“法则”……法则的确存在,但事实是,拉贝雅背负的不过是一个古老的承诺,和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会回来。”
她坚持,“这个世界有她的血脉……尼娥不会抛弃我们。”
怒火消退后的费利西蒂冷静而无奈地看清了事实。
“没什么可指望的。”她说,“我们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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