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界之环中穿梭来去时,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像推开一扇门然后走进去那么简单。然而真正进入另一个世界,却像是刹那间被分解成万千尘埃,被一条奔腾的、星光凝成的河流带向另一边。那感觉十分奇异,自由,兴奋,又有些恐怖。他变得不像是自己,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仿佛什么也不是,又仿佛……是世间万物。
好在那只有一瞬。当踏上另一个世界格外坚实的土地,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迈出第一步时他摇摇晃晃,像个刚刚开始学走路的婴儿,得停下来稳一稳才能避免脸朝下摔在地上……尤其是在他的朋友显然不打算帮他一把的时候。
伊斯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一脸嘲弄地看他像根被风戏弄的狗尾巴草一样晃来晃去,甚至还很想伸手拨一拨,让他原地转上几个圈的样子。
“我说了‘我去就好’。”他说,“你是没听见吗?”
“可你也没说‘你不能去’。”埃德壮着胆子小声反驳,反正他人都在这里了,也不用担心会被踢回去。
“而且,如果我不来,你们要怎么回去?”他问,心突地一跳,愚蠢地脱口问出声来:“……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他的尾音控制不住地发着颤,又被伊斯冷冰冰的一瞥冻得僵在空气里。
埃德默默低头。问出这一句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担心这个……或许他一直都担心着,担心他的朋友会离他而去,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同伴,他唯一的同族……他或许不再需要他们——不再那么需要他们。如果他为了保护娜娜而选择远离……他又能说什么呢?
——那或许是更好的选择,至少他们能活着。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伊斯不耐烦地屈指敲上他的额头——这刚学来的一招用来敲醒眼前这个神情变来变去的蠢货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他决定还是给他一个他能理解的理由:“我是条龙……我根本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待太久!”
他的强大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他会被这整个世界本身所排斥,除非他选择禁锢自己的力量,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在这里。
而他当然不会那么蠢。无论活在什么地方,他都要自由自在的活着……他更不会让娜娜受到这样的束缚。
“……是这样吗?”埃德由衷地松了口气,“那我们要快点找到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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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感谢费利西蒂的手记——和伊斯·克利瑟斯的教导,在异界施法对埃德而言并非难事。他只需要将这个世界的力量作为魔法的源头,而一撮沾满了娜娜的口水的毛,已经足够为他们指出准确的方向。
他们无心观赏这个世界的奇妙与美丽,而这个世界最危险的野兽,在一条龙和一个已经不是弱小无助的新手的施法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日落之前,他们找到了娜娜。
小小的龙被阳光染成灿烂的金红——这个世界的两个太阳都偏红,像他们的世界里朝阳的颜色。它坐在地上,抱着一块绿色的水晶咔嚓咔嚓地啃着,满足得像是在啃一块娜里亚绝对不会给它的、巨大的苹果糖。
它的身边围绕着好奇的萨兹人,大多数都半蹲着,甚至跪坐在地上——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看清它。这个种族有比野蛮人更高的身材,却又像精灵一样纤细优雅,有着白到透明、像是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鳞片般的肌肤,高高的颧骨和刀削般的下颌让他们看起来有种难以接近的冷厉,占了脸部近四分之一的,大而温柔的黑眼睛,又中和了那种让人只想敬而远之的感觉。
他们看着娜娜,像看着某种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没有敌意,甚至没有警惕——毕竟,它那么小,小到他们的孩子都能把它托在手心上。
而当伪装了身形的埃德和伊斯被发现时,他们的反应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这得感谢娜娜。它显然不知道自己突然的失踪引起了多大的麻烦,而埃德的法术显然也不能骗过它的眼睛。它开心地冲着他们叫——如果它没有努力把它的大糖果往背后藏的话,埃德大概会觉得更加安慰一点。
萨兹人并不迟钝。他们迅速散开,站在那里没动的埃德和伊斯便彻底暴露,然后很快被包围起来。
埃德解除了伪装。毕竟那只是为了减少麻烦而不是欺骗。他高高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又忍不住小声问伊斯:“这个动作对他们会不会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比如挑衅什么的?”
伊斯回他一个白眼:“如果你比他们高的话,大概吧。”
埃德哑口无言。
他们的身高连这些萨兹人的胸口都够不上……也许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威胁。
这是件好事。但被一堆高个子的异界人俯视着,压力也实在很大,尤其当他们堪称巨大的黑眼睛失去了温度,看着就有点瘆得慌,因为他们并没有眼白……像恶魔的眼睛。
但娜娜轻易打破了开始凝滞的空气。它从人缝里钻了出来,因为要推着它的大糖果而一路跌跌撞撞,但还是十分欢快地跑到了伊斯脚下——然后抬头对上了一张阴沉沉乌云密布的脸。
小龙顿了一顿,果断地扭头转向埃德,却还是被伊斯一把拎着提了起来。
“温柔一点!温柔一点!”埃德赶紧提醒。他可不想被萨兹人当成欺负小孩儿的坏人……他分明看见一些黑眼睛里已经露出了谴责。
“……那是他的孩子!”他赶紧解释,“如果你们允许他变回原形的话……他跟娜娜,跟那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他的原形有点大……”
他用了巧言术。而从萨兹人相互交换的眼神来看,他们应该是听懂了。
“没有必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得到回答。
开口的萨兹人声音柔和,与这连草都硬得能戳破靴子的世界全然不符。
“我们看得出恶意与关切的区别。”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