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法师……倒确实是农夫的女儿……可这也还是太令人难以置信啦!他让她住进洛克堡教那些有异常能力的人学会掌握自己的力量,而她却在教他们种菜吗?!……虽然种菜也没什么不好……
“那位夫人相当有趣。”巴尔克摸着他稀稀拉拉的胡子,啧啧称赞,“她的确有教那些人如何控制力量,‘种菜’就是方法之一。你没看出来吗?这里有些菜可不是这个季节该长的,也不可能一个月就长到那么大。”
埃德摇头。他是见过农田,可他也不会种菜呀!
“有人能操纵植物?”他问。
这能力倒是跟瑞伊一样。
“也不算操纵,只是能让它们长得快一些。”巴尔克说,“还有人能控制一些动物,让它们整整齐齐排成行;有人能把皮肤变得像石头一样硬;有人的力气变得特别大;有人能让自己消失不见……你真该去看看。上一回黎明神殿那位新任的、不肯接受圣者之名的大祭司来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可是相当精彩。”
“……他们的能力并不受洛克堡的限制?”
“看来是这样。”
“……那白鸦没干什么……别的吧?”
埃德可不相信那个女法师有这么听话。
“她去过地底的迷宫,还跟安特在白楼的露台上相遇,进行了一次十分友好的交谈。”巴尔克说。
“十分友好的交谈?”埃德干巴巴地重复。
他请白鸦住进这里时并没有想到安特还会回来……不,那位女法师,应该也看不上安特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毕竟那确实是位十分美丽的夫人。”巴尔克表示。
埃德十分怀疑他是不是也被那位“美丽的夫人”勾了魂儿,毕竟白鸦十分擅长干这个。
他甚至偷偷摸摸施了个法以确定这一点,而结果表示,巴尔克大人的魂儿还挺好的。
“你要去跟她打个招呼吗?今天正好是休息日。”巴尔克问他。
“……还有休息日?”埃德已经震惊到麻木。
“哦,那当然。”巴尔克冲他挤挤眼,“可不能让美丽的夫人太过劳累,这样会有损她的美貌。”
埃德很想再偷偷摸摸施个法——这不是他认识的巴尔克大人!
当巴尔克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其中的揶揄……这老头儿是故意的!
但他的好心情显而易见,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在菜地里的样子更像个农夫了。
美丽的夫人才刚起床。她过于高挑强壮的侍女在见到埃德的那一刻局促地红了脸,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向他行礼,一个十分标准的圣骑士的礼节,跟她这会儿一身漂亮的长裙十分不搭。
“……阿瑞亚。”埃德迅速把张大的嘴闭上——一个好男人不该让女孩儿觉得难堪,“你穿长裙也很好看呢!”
阿瑞亚的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她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下,为他们倒上加了奶的茶。
“还挺好喝的。”她告诉埃德,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尴尬。
埃德捧起杯子,忍住多看她几眼的冲动。刚才那句话并只不是出于礼貌,合体的长裙确实比一身盔甲更能衬出女圣骑士挺拔的身材。
安排一个圣骑士来当白鸦的侍女,这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但是……他们知道阿瑞亚也有特殊的能力吗?
另一个侍女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轻快又优雅地向他们行了个礼。
“请诸位稍等片刻。”她说,一张圆脸笑得甜甜的,看起来倒是个十分正常的侍女。
“薇芮。”巴尔克介绍,“我的人。”
埃德肃然起敬。
夫人们所说的“稍等”所代表的时间,受到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是长是短通常难以预料。埃德完全能理解这个,所以并不着急,反正与巴尔克聊天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老人并没有半点把那些拥有了奇怪能力的人训练成战士之类的打算,至少现在,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能力五花八门,人也……各种各样。他们能继续做好一个‘人’,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至于伤人伤己,已经很不错,如果能更进一步,在我们无法顾及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那就更好了,其他的,还是不要指望太多。”
“那么,”埃德迟疑了一下,“其他那些,没什么变化的人,会害怕或排斥他们吗?”
洛克堡里住了不少人,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人。
“多少有一些。”巴尔克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用你的说法,让他们相信这力量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被唤醒,原本就流淌在每个人血液中’的力量,也到底是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不同’总会带来恐惧,忌惮,嫉妒,好奇,羡慕……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不过,在那位夫人开始让他们用各种特殊的能力种菜养鸡之后,气氛倒也没那么紧张。如果能这样慢慢让他们习惯,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的问题。”
可他的话说得如此谨慎,显然也知道,眼前的平和其实相当脆弱。即便是敌对的双方,在面对共同的危机时也会放下分歧,何况他们原本都是斯顿布奇人,甚至是彼此相识的朋友或邻居,在这种时候,只要没有人刻意挑拨,并不会发生太大的冲突,可如果一切结束之后,那些人并没有恢复“正常”,想要像从前那样平常地相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一想,就算萨克西斯真的把“花园”变了一个唯有私语者才能进入的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
埃德还没有来得及去“花园”——那地方现在事实上只有他能进入。
他设下了禁制,甚至切断了它与水神神殿那个法阵的联系。倒不是担心它会被谁据为已有,或想将它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而是不确定它是否足够稳定……它与泰瑞出生长大的“孤舟”已经并不相同,并不能用那一个世界的存在来推断这个世界是否真能让人类可以长久地生存。
去巴拉赫之前他进去过两次,按照巴尔克的建议带进去一些动物和植物……他的确得去看看它们是否还活着。
这种事不能多想,一想就会觉得要做的事根本做不完。当埃德开始两眼无神地在脑子里掰手指,美丽的夫人终于姗姗而来。
她盘起了黑发,带着珍珠和宝石点缀的发圈,不再一身朴素的白,而是穿着一条宝石蓝的长裙,飘逸的长袖从肘部分开,边缘绣满轻巧如云的白花,修长的手臂在其中若隐若现。
埃德很想问她冷不冷。这可是深秋!这一身盛夏的装束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然,他不会对女士如此无礼。
他们礼貌地寒暄,轻松地聊天,仿佛只是在十分寻常的一天,与一位美丽又风趣的夫人相约,共享美味的下午茶。
巴尔克没一会儿便告辞而去——他只会比埃德更忙。
大概因为今天穿得很美,女法师依旧矜持地保持了一点形象,没有立刻瘫下去,语气却随意了很多。
“你居然没带点心来吗?”她不怎么优雅地嫌弃,“就算没有苹果派什么的,带点烤饼也好呀!”
……那么实在的东西,睡到下午才爬起来的人真的吃得下去吗?!
埃德腹诽,嘴里道歉:“下次一定给您带上一大篮!”
薇芮像个真正的侍女那样掩嘴而笑,殷勤地给他们端来一盘紫红的葡萄,每一颗都晶莹如宝石。
“十天前种下去,今天就收获的美味。”白鸦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老头儿都告诉你了吧?我可是尽职尽责地在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呢。”
“那不是‘任务’,那是请求您的帮助。”埃德诚恳地道谢,“您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
白鸦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阿瑞亚拿来一本小册子交给他。
“我可没把他们当学生。”她说。
埃德低头翻开,纤细漂亮的字迹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注明了他们的能力和性情。
“哪些能够训成乖乖的小绵羊,哪些迟早会长出刺来扎你一手血,哪些干脆弄死比较好……我可都写得一清二楚。”白鸦拨弄着葡萄,眼也没抬。
即使阿瑞亚和薇芮都站在一边,她也毫无顾忌。
埃德默默地合上了小册子,缓缓坐直。
“可是,”他说,“无论是我,还是巴尔克大人,都没想把他们‘训成乖乖的小绵羊’。”
“或许你们是不想,”白鸦说,“可这才是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他们得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找不到,就乖乖地待在安排给他们的位置上,剔除掉那些危险的因素,让人们觉得他们是可以控制的,没有脱离在世俗的统治和各种规则之外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跟普通人一样,这样,才不会让人们害怕。”
这话听起来更容易接受,甚至可以感觉到白鸦是在真心为那些人打算,但埃德还是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他知道有些事情很难改变……比如,一个一生困在田地间的农夫几乎不可能成为骑士。可谁的生命都不该是被别人“安排”的,更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愿意被安排。
而那些不愿意的人就该被“弄死”吗?……他的母亲流着贵族的血却坚持要做一个穷商人的妻子,就该被她的亲人厌恶和抛弃吗?
“你会愿意服从这样的‘安排’吗。”他问。
“当然不,”白鸦回答得毫不犹豫,“可我足够强大。绝大多数私语者永远都只会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却一样会被当成怪物……你不如去问问他们,是愿意被安排,愿意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而不用自己去思考,还是非得选择前途莫测的自由——埃德,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一生原本也没有多少自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这样的安排对他们而言几乎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这不是从他们身上剥夺更多的理由。”埃德坚持,“这或许是最简单的方式,但绝不是最好的方式。”
白鸦撑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嘲弄,却又似乎不是只有嘲弄。
“小家伙……有一天你会明白,最简单的方式,通常也就是最好的方式。”她说,“不过,随你……我只会教他们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可不会教他们如何控制自己的人生。毕竟……”她摊手,“就连我,竭尽全力,也没能做到呢。”
她说出这句话时如此平静,连自嘲都没有,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但是埃德会信吗?——才不。
他不再谈这个,直截了当地问起安特,女法师一脸嫌弃,像赶蚊子一样挥手:“你们那位‘前国王’,简直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男人,愚蠢又自负,觉得只要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魅力——顺便说一句这东西他完全没有——女人们就该为他意乱神迷,倘若没有,那必然是个瞎子。糊弄他简直比糊弄小孩儿还容易。”
埃德毫不意外。白鸦绝不可能把安特看在眼里,但既然他们进行过“友好的交谈”,他也必然有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的“友好”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你这样简直像是在审问犯人。”女法师在他追问时愤愤地指出。
“没有啊。”埃德无辜地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实在是没有必要彼此猜忌试探,难道我遮遮掩掩,旁敲侧击,你就会很开心了吗?”
“如果你旁敲侧击得足够有趣的话。”白鸦撇嘴,但也没有隐瞒:“我觉得他在找东西,而且那东西要么在石榴厅下的密室,要么在地底那个迷宫。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能套出来……能让他这么神神秘秘找了又找的东西一定很特别,可我已经在地底的迷宫遛了两圈,除了故作神秘地把一个法阵做成了迷宫之外,那地方实在也没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