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和泰的语气越是轻松亲热,沙正阳就越感到压力。
直觉告诉他,叶和泰肯定不是单纯来打个电话闲聊几句那么简单,理论上叶和泰要有工作意见交换或者具体工作安排,要么是袁成功,要么侯为贵,当然现在丁希慎也可能,唯独自己这个县长不在其中。
当然你要说私人感情不错,说一说工作上的事情也正常,以自己和叶和泰这一年多的关系拉近程度,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沙正阳总感觉不像是那么简单。
好一阵寒暄之后,叶和泰在电话那边好像没有了什么声音,沙正阳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等待。
“正阳,听说你们县里正在清理官陂那边的小煤矿?”
终于来了,沙正阳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压力。
如果是哪位副市长甚至其他哪位常委来过问这事儿,他可以很轻松的应对,但是叶和泰不一样。
一方面叶和泰是市委组织部长,分量不一样,而且对自己的印象也颇佳,自己和他关系也不错,沙正阳也感觉得到林春鸣对叶和泰也日益倚重,关系正在加深。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叶和泰表现出来的能力水准也当得起他这个组织部长位置,换一个人,林春鸣如果要在这么短时间里水到渠成的把控住整个全市局面,尤其是人事方面的掌控权,还真不容易。
当然,如果叶和泰做不到这一点,林春鸣也会肯定向省委要求易位换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沙正阳很不愿意破坏自己和叶和泰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
但话说回来,叶和泰挑明了,总比那种皮里阳秋打肚皮官司的强,起码沙正阳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叶和泰进行沟通交流,真要有问题,他也可以和叶和泰摊开来说,找一个合适的解决之道。
“叶部,其实去年就开始清理了,那边有好几家小煤矿在进行整合,因为证照早就过期作废了,现在他们正在重新补办手续,主要是安监、国土等部门在督促审核,……”沙正阳也没有隐瞒什么。
“哦,是这么一回事儿啊。”叶和泰语气里有些少有的犹疑,大概也是对这种事情有些吃不准。
“对,叶部,您有什么安排,尽管说。”沙正阳笑着道:“莫非您还要和我客气什么?”
“呵呵,安排说不上,那我就直说了,有这么一回事儿,省委组织部陶部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一个表弟在真阳搞企业,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照一下。”叶和泰一旦下了决心,也就没遮掩什么,“他说是在真阳官陂镇承包了几家煤矿进行整合,现在正在办证期间,因为原来有一些存留煤炭,所以趁着现在价格好,要卖出去,也好收回这一笔资金用于安全设施方面的投入,希望地方政府多支持一下。”
沙正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正阳,我知道这种事情谁碰上都腻歪,我也一样,而且呢,我的理解,这类事情上,领导说的话也就是片面的,人家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转达过来吧,里边有多少水分,可能只有我们基层做实事的才知道。”
叶和泰还是很理解下边的工作,实际上他对这类事情也心知肚明,真要没有一点儿问题,或许就是理直气壮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转弯抹角的来打招呼?
“谢谢叶部的理解了。”沙正阳很知趣的接上话。
“我的意思就一个,如果是原则范围内的事儿,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如果是超出原则,谁也不可能逾越,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叶和泰笑了起来,“我这也算是给领导一个交代,表示我是招呼打到了,他也一样和我这么交代的,不超出原则的情形,可以适当考虑,超出原则,那就不用提,领导也是凡人,一样有亲朋故旧,有时候也是抹不开面子,咱们下边就要灵活处理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超出原则。”
“叶部,您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沙正阳接上话,“您说的这个事儿,可能的确有点儿问题,但目前我还没有掌握其具体情况,只是下边有些反映,还有待于下一步核查。”
“正阳,我不过问具体的情况,这样,陶部长给我打了个电话,意思就是可能对方要来拜会你,嗯,你看着应付一下就行,还是那句话,不超出原则。”叶和泰下了定论。
“行。”沙正阳也爽快的应承下来。
不超出原则当然没什么,但可能么?不超出原则的事情,这些人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
正如沙正阳所猜测的那样,刘忠虎的消息也传了回来,基本上映证了叶和泰的电话。
这承包人里边的确有两个汉都人,其中一个据说是省里领导的亲戚,还有一个听说门道特别广,但是具体是干啥的不清楚,他们也很少在真阳,基本上就在汉都和宛州之间来往来,夏克林不过是一个小股东。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从叶和泰那里知晓了底细之后,沙正阳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应对。
如果单纯是手续拖延,拉运了一些原有存量余煤,那真的不算什么事儿,这也是获得了官陂镇和黄岗村两级同意的,只要没有人在其中有以权谋私的行为,那就不是大事。
至于说手续办理,安监局和国土局那边都有政策依据,怎么来操作,不是沙正阳所关心的,安监局和国土局搞了这么多年,会掌握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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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客人来了。”谭文森进来小声的道。
“嗯,你先把客人请到会客室里去。”沙正阳吸了一口气。
终究要面对,不过沙正阳很坦然,没什么大不了,这种事情真要摊开来,谁都不敢跳到明面上来,无外乎就是以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罢了,不过那不是现在自己考虑的问题。
站在窗台前,啥睁眼背负双手,默默的想了想。
前世中其实他也遇到过这类事情,不过那一次他巧妙的借力打力,把对方的无理要求给卸掉了。
对方吃了一个哑巴亏,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再加上这边也给了一些优惠政策,这件事情就算是抹过去了。
后来在一个场合上两个人甚至还把酒言欢,再后来,那个家伙的靠山倒了,那家伙也就不知所踪了。
每一件事情性质内容和可能面临的风险都不完全一样,但是其本质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需要超越原则和底线,需要你昧着良心和职业道德乃至责任去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放纵和无视。
沙正阳心中很敞亮,重生一世,这点儿坚持都没有,那这官也最好别当了,趁早去干点儿别的。
当然他也不至于一点儿艺术都不讲,刚者易折,针尖对麦芒并不是解决处理问题的最好方式。
沙正阳走到会客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一个身形偏瘦,戴着一副金丝细框眼睛,文质彬彬,旁边放着一个黑色扁形大哥大手包,还有一个则是一身休闲西装,内穿一件白色体恤,白色的皮鞋,很风骚的味道。
“沙县长,吧,久闻大名了,今日得见,幸会幸会啊。”看见沙正阳进门来,那个眼镜男子立即迎上前来,和沙正阳握手。
沙正阳也没怠慢对方,还是很热情客气的和对方握了握手,“你好,常老板,欢迎到我们真阳来投资兴业,叶部长和我说了,说他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到我们真阳来办企业,带动我们真阳本地经济发展,我们当然非常欢迎。”
眼镜男子略微一怔,他没想到沙正阳直接把话题挑开,但是话语里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什么叫投资兴业办企业,带动真阳经济发展,这特么好像走偏了的意思啊?
“太客气了,沙县长,我也听说您原来在汉都工作?是跟随林书记一起到宛州来的吧?”来人一副对汉都和宛州情况很熟的模样,“我原来一直在汉都那边搞企业最生意,现在去平原当省i长的黄省i长那时候还是汉都市委i书记呢,在一起吃过几次饭。”
沙正阳心中冷哼一声,就算你是组织部部长的表弟,也未必能经常和黄绍棠坐在一起吃饭,更不用说你还只是一个副部长的表弟,这种替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儿也不少见。
“那可太巧了,我在银台工作时,黄书记来我们银台来考察调研,也是我接待的黄书记啊。”沙正阳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笑着道:“看来咱们还真的是有缘啊。”
“那是,那是。”眼镜男子楞了一下,赶紧岔开话题:“沙县长,日后您要是回汉都,随时打电话,常某在汉都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有些朋友,有什么事儿,打个招呼,……”
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沙正阳却还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厌恶,和对方周旋,甚至还得要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接过去,避免冷场,这大概也是一种“能力”,虽然这让人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