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正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对方一眼,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资料,“这么有信心?”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许红菱傲娇的一仰头,“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对全县24个乡镇的113家乡镇企业进行了清理,现在还存活继续生产的大概还有38家,已经停工但尚未倒闭的27家,倒闭但资产尚未处置的19家,尸骨无存彻底消失的29家。”
“还有38家在继续生产?”沙正阳一边看一边问道,看样子许红菱他们对这一轮乡镇企业的调查还是很细致的。
“虽然还有38家企业存活还在生产,但真正称得上正常运转或者说状况较为良好的只有11家,还有17家发展有一定困难,但还算能勉力维持,还有10家就属于比较困难,或许稍不注意就只能停产了。”
许红菱手上还有一份复印件,她一边看,一边介绍。
“这运行良好的11家中其中年销售收入突破500万的有4家,100万到500万5家,100万以下的2家,那17家中发展有一定困难,但还能维持的企业中,销售收入超过500万的有7家,100万到500万和100万以下的各5家。”
“看你这口气,那10家比较困难的企业,基本上没有太多希望重振旗鼓了?”沙正阳问道。
“根据我们的了解,除非有特殊情况,基本上很难再挣扎起来了,它们的负债都很重,大多都是资不抵债,完全是靠惯性在维持,稍有风吹草动,某一笔货款回款不了,可能就只有倒下了。”
许红菱在这一轮调查中也是很花了一番心血,对各类企业的情况都进行了细分,逐一造表并做了分析。
沙正阳默默地点点头。
乡镇企业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迎来了一**发展,但是进入九十年代尤其是94年以后开始进入了快速衰退期,并会在98年以后彻底落伍。
相比之下私营经济会迎来一个发展高峰期,也是乡镇企业的衰退期使得乡镇企业开始以各种方式进行改制,在这一轮改制大潮中,一大批具有活力的企业开始脱颖而出,甚至成为未来国内民营经济中的代表。
“红菱主任,那你能说说你对这11家企业中印象最深或者说最好的几家么?”沙正阳问道。
“印象比较深的有两家,一家是生产高速公路隔音板的,已经有六七年的历史了,原来这家企业是生产钢制构件的,但是效益一直不太好,后来他们新来的厂长在90年的时候专门聘请了一位省交通厅的总工程师,这个人对高速公路隔音设施研究很有造诣,设计出了一种隔音板,能够很大程度减轻高速公路对路两旁带来的噪音污染,所以厂里把这位退休了的总工程师邀请到厂里做顾问,开高薪,后来陆续开发出一系列产品,……”
“哦?!”沙正阳大感兴趣,90年的时候,汉川省都还没有一条高速公路,这位厂长居然就有这么敏锐的眼光,很不简单啊,“那目前这家企业的生产规模如何?”
“就目前来说,这家企业生产的规模在全县乡镇企业中效益最好,去年实现产值1900多万,实现利润380多万,但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很看好未来全国高速公路的发展势头,急欲进一步扩大规模,但是也面临着在新产品开发上的巨大投入,同时在贷款上也受到一些制约,……”
沙正阳注意到许红菱皱了皱眉,立即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这家企业那位总工程师可能想要离开企业,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厂里希望留下他,但是却开不出合适的条件来……”许红菱摇了摇头,“可能人家想要自己去开一家厂,或者说有私人企业来挖角吧,本阿里这位刘工和厂里关系处得很好,这么些年了,也有感情,但是感情不能代替利益,你光是一点儿工资奖金,恐怕……”
沙正阳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笔,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家企业其实在技术上很依赖于这位刘工,但乡镇企业主导权在乡镇上,很难给予对方以其他方面的满足,这就是一个矛盾,或者说弊病。”
“是啊,集体资产,怎么来量化,不像私人老板,觉得你能给他创造利润,他就敢把股份都给你,只要你能给他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大的价值,他就能做这个主,可集体企业,谁敢表这个态?还想不想当书记镇长了?”
许红菱的观点让沙正阳也有些意外,这个女子的观点也很开放激进啊,看不出呢。
“唔,这个企业的问题很有启迪意义,对了,你把它列入了麻雀解剖?”沙正阳翻了翻后边的分析报告,一眼就看到了这家叫宛州公路环保设备厂的企业,名字倒是取得挺有范儿的。
“嗯,我觉得这个企业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所以做了一个分析。”许红菱点点头,“这样一个企业如果因此而没落下去,我觉得太可惜了,这家企业两百多号工人呢,每年光发工资奖金都要发接近一百万,在咱们乡镇企业中虽然规模不是最大,但是效益却是最好的。”
“继续。”沙正阳低下头,继续记录。
“还有一家企业我也觉得很典型,鸿达塑胶制件厂,隶属于王营镇,这家企业之所以典型,是三起三落,这家企业创建于85年,当时的厂长和宛州电器厂的厂长有点儿关系,所以就拉到的一些活儿,为宛州电器厂生产塑胶件,后来又为汉宏厂生产一些塑料制件,后来汉都的飞燕冰箱厂成为其最大客户,生产冰箱用塑胶件,只可惜91年之后飞燕冰箱一落千丈,这家企业濒于倒闭,……”
许红菱如数家珍。
“换了新厂长之后,这家企业改为生产磁化壶,正好赶上当时那啥,对了,《编辑部的故事》最热的时候,不是有个百龙矿泉壶么?他们也赶上了,火了一波,92年销售额突破1500万,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啊,只可惜好景不长,93年锐减为700万,94年就只有两百多万了,而且由于盲目贷款扩产,债务猛增,举步维艰,……”
“一直到去年这家企业又改回去生产塑胶件,成为三洋若斯和华峰电器的主要塑胶件供应商,才又活过来,现在他们也有意扩大生产规模,但是也面临着资金短缺,生产设备老化的困难,……”
“这家企业也的确很具有典型意义,几起几落,不简单,现在这位厂长是谁?”沙正阳问道。
“杨新生。”许红菱回答道:“当兵回来的,很有点儿执拗的韧劲儿,不服输。”
“好,这算一家?还有么?”沙正阳对许红菱的眼光倒真有点儿看好了,选的这两家企业都很有看点。
“还有一家,盛丰调味品厂。”许红菱抿了抿嘴,“这家企业规模比较小,年产值不到一百万,但是这家企业比较有意义的是它吸纳了二十多名残疾人,从1956年建厂以来,一直是集体企业,但是都是关关停停,后来83年以后,叶氏豆豉的传人叶传胜把自己酿制豆豉的秘方贡献出来,与这家企业一道创办了盛丰调味品厂,91年实现产值60万元,去年实现产值72万元,上缴税收3万元,……”
沙正阳看着对方,“红菱主任,你专门提到这家企业,肯定有原因吧?”
“嗯,这家企业现在也面临着一些问题,或者说危机吧,叶氏传人和现在镇上派过去的厂长矛盾很突出,有意要撤出,准备把他的老盛丰品牌带走,因为酿制秘方实际上在厂里已经不是秘密,所以要争的其实就是‘老盛丰’这块牌子,所以我担心因为这样的冲突可能会导致这个企业陷入分裂的境地,影响到企业存续,……”
“哦?当时这个‘老盛丰’品牌是他们一起创立的么?”沙正阳讶然问道,这还涉及到了商标注册权了。
“是啊,现在各说各有理,企业职工也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许红菱摇了摇头,“镇上支持自己派过去的厂长,而职工则大多数站在叶家人那边,……”
“这也是一个典型啊,在无形产权上没有厘清,而企业的权属以及未来发展导向上都存在定位的模糊,我估计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之争的问题,哪怕暂时压下去,未来也会爆发出来。”
沙正阳放下手中的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改革,就是要解决这些制约发展的问题,无论通过那种方式,只要能激发活力,有利于企业壮大,有利于创造更多的就业和财富,或者说再直白一点,能交更多的税,这就是值得的。”
许红菱目泛异彩,看向沙正阳的目光也越发奇异,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