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论战力排行榜,恐怕药宗连前一百都很难进入。可若是有人列出一个人缘关系排行榜,药宗排第二,谁也不敢排第一。就连隐隐有六域龙头的界盟对药宗也是毕恭毕敬。
而这座隐匿在岩域山间的超级宗门,也往往给人一种闲人散居的感觉。既没有恢宏大气的建筑,也没有灵秀隽永的地利,有的只是略显苍凉的壮丽之感。
鬼斧神工的岩域山体,就像是一个醉酒的雕刻家的灵感迸发之作,凹凸奇诡,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壮阔的大瀑布从自然的山体裂缝间飞落,在山间空出的平地上汇聚出一个天然的湖泊,溢出来的水又再度飞落山底河流之中,流向未知的远方。而在这山间湖泊之上,散落着各种朴实的以岩石为主体建造而成的建筑,尤其以最中间一座“鼎”形建筑最为惹眼,暗黄色的岩石,表层镌刻满了一整篇“药经”。
所谓药经,并非是神奇的制药之法,而是教药宗弟子如何保持一颗超脱世外心性的讳言。古体的字栩栩如生,即使经历了很多年的岁月磨砺依旧十分清晰。
“啊——阿嚏!”
一个喷嚏从其中一座岩屋里传来。那岩屋上下两层,下层有宽敞的走廊,打磨的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像是破碎的花纹一般精美。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正自依着一根岩柱,坐在走廊上,白皙修长的小腿浸泡在湖水中,偶尔还有随着瀑布落入的小鱼在其中游走。
少女面色很是苍白,轻轻吸了吸挺翘的鼻子,刚才那一个喷嚏就是她发出来的。此刻正是午后静谧时分,阳光被拒在山体的一侧,岩屋旁环绕的苍翠大树覆盖下来,很是荫凉,甚至略微有些寒冷。
“小师妹,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又贪凉了?”
一个略带责备,但更多是温柔关怀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青年拄着两根精铁打造的拐杖缓缓踱了过来。
“三哥!”
少女忽然抬头,看见来人,展颜一笑,娇嫩美丽的脸上微微透红,显得艳丽不可方物。也是让这有些暗淡的空间顿时芳香起来。
“现在虽然已经是初春了,但是湖水还是非常寒冷,快把脚拿上来!”
黑衣青年继续皱着眉头催促,少女吐了吐舌头,从清澈的湖水中提气秀美的双脚,然后双臂抱膝,瞪着大眼睛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人,“三哥你简直就是我的爹娘——不,比爹娘更聒噪!每天都盯着我!”
黑衣青年冷哼一声,走到近前,后背慢慢依着岩柱滑坐下来。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他也显得十分吃力,面部微微露出狰狞之色。
“只要你一天在药宗,三哥就一天聒噪你!”
两人对视轻轻一笑,就像是兄妹一般自然温暖。
“三哥,你的伤……”
少女微微透出担忧的神情。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因此忧愁,双手枕在脑后,目光斜斜透过树叶罅隙,望着远处山体间的阳光,嘴角淡淡一笑,“没什么,师祖老人家都束手无策,我反而是平静了。既然治不好了,那就这样吧。一个残废虽然不好听,但是那些平日里繁重的任务如今都落在四弟五弟身上,我还是赚了啊!”
少女听他这么说,眼中的叹息更重,忍不住低头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无双师兄。”
落无双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对面的女孩子是在自责,不觉失笑,“笨蛋,和你有什么关系?在天罡武界里我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不是么?生死有命……倒是你,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虽说能轻微走动了,但是你的修为却至今都无法恢复……”
他顿了顿,面色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个混蛋!都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你!枉你对他付出这般!要我再见到他,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少女摇摇头,手中展出空行秘囊,从里面拿出一朵艳丽的小花,“看,这是琳琅花,七哥此前送给我的。他有比看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要埋怨他啊。”
“可是……可是你不是想要变得强大,想要变成像是师祖那样的人物,然后可以堂堂正正陪伴在他身边么?你这样还——”
落无双有些说不下去,因为对面少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两人之间很长时间的沉默,然而少女忽然笑着问道,“对了三哥,那个怪人怎么样了?”
落无双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啊!我听二哥说,昨天他终于打动了师祖,被带进了仙丹阁。”
少女惊讶一声,“那人从一个月前就跪在药宗门口,还捧着一把剑,一言不发,风雨无阻,终于成功了么?”
“谁知道呢……据说是求铸身丹来着。小师妹你也知道,铸身丹何等尊贵?由于师祖年迈,材料又几乎绝迹,铸身丹用一颗少一颗,可以说价值连域都不为过。那人就跪了一个多月就能平白得到?我看多半是师祖喊他进去谈心罢了……”
落无双伸手探入冰冷的湖水中轻轻搅动了一下。
“可是,那人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人等着救命吧?要不然也不会跪了一个月。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少女托腮喃喃说道。
“小师妹!康复时间到了,上来吧!”
二楼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少女哦了一声,与落无双对视一眼,随即双手撑地,细长瘦弱的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扭曲变形,就是这样,也才勉强将弱不禁风的郊区微微撑起来,随后双手抱住岩壁再慢慢站起来。
“三哥,我上去了。”
落无双点点头,尽量不让内心的波动表现出来,“加油!”
辕云点点头,虽然不用拐杖,但也要扶着墙壁,缓缓行走,看着她的背影,落无双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大约就是无能为力这件事了吧。
静谧的走廊上,开始进入死一般的静寂,谁也没有发现,一张脸从岩柱上缓缓凸显出来,望着轩辕云消失的方向。
仙丹阁。
能进入这药宗核心地带的人,若不是地位尊崇,便就是身受信赖的弟子。然而当一个黑衣斗篷人手持一块白色的腰牌,堂而皇之的走进来时,就连面容如万年磐石一样的守卫都微微变色。
因为这白色腰牌是药宗老祖宗的随身信物,从不假手旁人,如今竟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中,这不得不令人感到震惊。
仙丹阁建造在一座巨岩山腹之中,因此显得极其高远宽阔,硕大的珠石排列镶嵌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洒下来的冷光将这里照耀通明。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鼎炉正自运作着,每一个鼎炉旁都有一位药宗执事守护,时时刻刻检测鼎炉中丹药炼制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最中央的一尊大鼎炉旁,盘膝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的眉毛和胡须几乎连在了一起,看起来与头发也都俨然一体,微胖的脸并不给人局促感。
“看过了?”
老者并不睁眼,轻声问道,声音像是隆冬的枯树折断发出的声音。
来人并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盘膝坐在他身边,将厚重的斗篷连帽掀起,露出一张坚毅年轻的面容,一头烟蓝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甚至十分郁郁。
“她是我药宗的希望,也是我最疼爱的小徒儿,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现在的情况并不好。虽然不能说全赖于你,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但也是因你而起。你求我救你的婆婆风葵,但我又要求谁救救云丫头呢?”
说到这里,老者的脸上满是愁容,他看了莫七一眼,浑浊却透着一丝看透人的精芒的眼睛微微眨动,“你可知她为什么能在这短短数年间进步如斯,甚至超越了天赋在她之上的师兄师姐么?”
莫七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她心里有信念。一个强大的信念。虽然其他弟子天赋卓越,但心中却并无信念。一个拥有强大信念的人,往往能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相信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云丫头之所以这些年这样拼命,那是因为她心里永远都幻想着终有一天,可以站在你的身旁,哪怕是身后也可以。不再是累赘,不再是被你守护的没用的小丫头。只是这样的信念。”
莫七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但是双拳却已经握紧。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极为困难了。
“老宗主可知道大日相界?”
他忽然平静地反问。老人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那是界术当中的龙凤,是融合攻击,控制以及愈疗为一体的神界术。只有每一代界盟的盟主才有资格修习。”
“嗯。云妹的骨骼被力量反噬导致闭锁和变形,所以修为也无法回来。若是能以大日相界中的‘回力’来修复,或许能让她恢复如昔。”
“呵呵,老夫何尝不这样想?可是若烟逝和若心炎前后两任盟主都死于云天域中,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啊!只有每一代盟主口口传授的大日相界,就此——”
老人说着,忽然看到莫七的脸,想起来什么,惊呼道,“莫非你——”
莫七点点头,“不错,烟姨再被吞噬之前将大日相界悉数传给了我。不仅是云妹,落无双的伤势我也可以试一试。”
老人脸上显出惊喜,但随即又摇摇头,“但是你可知道‘回力’会带给自身的副作用?”
莫七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这是我应该为云妹付出的。风葵——就拜托您了!”
他说着,深深朝着老人跪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