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陵的南门,上千名云秦军人依次行过城门楼。
他们大多互相搀扶着,身上带着伤,有些严重的,更是被担架抬着,连身体都无法直起。
即便是再精锐的云秦军人,也依旧是人,不是机器,所以军部自有考量,会将前线一些已经过于疲惫的将士轮换到后方休整。
这一批伤员都是从南陵行省最前线撤换下来,光是看他们身上黑甲的残破程度,就已经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什么样残酷的战斗。对于这些用生命捍卫着云秦的尊严和疆域的军人们,云秦的百姓自然怀着最崇高的敬意。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生活也因为战争而变得窘迫,还是有无数陵城里的百姓夹道欢迎,时不时有人朝着这些伤兵的手里塞入些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吃食。
迎接这些前线归来的勇士们的,自然也有军方的人。
许多将领和军士肃穆的列队,朝着这些从血与火中走来的勇士们行着军礼。
这上千名前线撤换下来休整的云秦军人眼神里原本也都是激动和感动的光芒,然而看到队列里数名军官身上的官服,这些伤员中很多人的目光就变得愤怒和冰冷,有许多人在这数名官员面前走过时,狠狠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数名军方中枢处的官员面容变得雪白。
他们低下了头,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不停的微微颤抖。
他们明白这些前线回来的军人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们却不能因为这些军人而愤怒,只能因为自身而愤怒和感到羞辱。数曰之前,他们中枢处的一名官员已经畏罪自杀,然而别说是别人不信,就连他们这些本身中枢处的官员也是不信,那名畏罪自杀的官员会没有什么特别缘故,便出卖了那一个小队。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他们中枢处便必须担负着这耻辱之名,他们所有人,即便不惜自己的生命,都想杀死那名幕后黑手,然而现在却只能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和愤怒。
……
随着南方的第一场雪落,南陵行省的战事越来越少,云秦和大莽军方也都迎来了各自的喘息的时间。
然而随着军方出了些问题,随着一名青鸾学生的战死,所有云秦军方的高阶将领的心中都笼罩着一层越来越重的阴影。
“你确定这个消息没有任何的错误?”
中州城里,正武司副司首封千寒深深的吸着气,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冷静起来,即便知道传递到自己手中的情报不可能有任何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朝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官员问了这么一句。
他面前头发灰白的正武司军情处官员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他,点了点头,声音却依旧很干涩:“没有问题。”
封千寒的身前就是炭火盆。
他将几封密报全部丢到了炭火盆中燃掉,炭火盆烧得更旺了一些,然而封千寒的手却更加冰冷。
“所以说从目前的情报来看,他是朝着中州城来?”
“他到中州城来,要做什么?”
即便告诉自己要彻底冷静,然而如山般的压力,还是让封千寒有些失态般连连喝出了这两句话。
头发灰白的正武司高阶官员艰难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问题的答案。
除了青鸾学院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林夕在皇帝和文玄枢之争落幕时,便已决定要送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去唐藏。唐藏对于林夕的家人而言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同时也相当于给唐藏一个承诺,且林夕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突然发动,所以他很急,急着办喜事,急着将家人送走。
关闭<广告>
但正是因为不可能知道林夕心里的想法,所以云秦军方和许多权贵看来,是那一个小队出事之后,林夕才陡然送走了所有家人,且云秦军方至今都查不出林夕将家人送往了何处…林夕一个其实先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现在落在云秦军方和朝堂中一些高官的眼中,却显得分外恐怖。
而现在让许多人感觉更为恐怖和忧心忡忡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夕将家人送到了哪里,但林夕自己的行踪,却是并没有任何保密。
且从现在所有的一些迹象看来,林夕所乘坐的一辆马车,是在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赶来。
在从前线撤回的那支小队在坠星湖南岸出事,林夕那一名青鸾学院的好友战死之后,天下所有真正的权贵,真正的大人物,所有的目光便都始终牢牢的聚集在了林夕的身上。
此刻不止是封千寒,很多人都知道一辆马车,正载着林夕,不急不缓的朝着中州城而来,在林夕离开燕来镇至今的时曰里,林夕的所有表现都极其的平静,然而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平静,却是更加让云秦帝国内的大人物感到恐怖。
……
“家里人全部送走,往中州城来,要做什么?”
身穿便服的狄愁飞站在马房里,一边刷洗着两匹老马,一边对着朝着自己禀报的谋士讥讽的笑着:“难道还敢来杀我或是圣上?”
他座下这名第一谋士徐子青神情却并不放松,心情寒冷且紧张的想着,这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在别处,他可能还有这样的胆量,但是这是在中州城里,难道他想拖着青鸾学院的很多人一起死在这城里?”狄愁飞看得出自己座下谋士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平静而自信道:“他不是那种忍心拖着很多人一起死的人。闻人苍月也让他的朋友死在了碧落陵,可到现在,闻人苍月不是还好好的活着么?”
“更何况他不可能从那些死人的身上查出什么线索,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李开云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圣上降旨让我娶冷家千金之外,他没有多少可以怀疑我的地方。即便是怀疑,他也不会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证据,像他这种人,难道还能向江家那些修行者一样,直接在中州城大开杀戒?”
狄愁飞微讽的看着自己心腹依旧沉重的面容,补充道:“你不要忘记,云秦的律法,都是青鸾学院和先皇定的,林夕要是不顾云秦律法,便相当于自己推翻青鸾学院,他到时和江家那些江湖人物,那些被朝堂通缉的犯人,还有什么区别?当然,你若是还不放心的话,你自然可以做些准备,就当他有可能对我发动刺杀,去准备。”
听到狄愁飞的这句话,徐子青沉重的面容才略缓了些,点头道:“我会尽可能的做防备。”
狄愁飞放下了水桶,用干毛刷刷着马背,缓声道:“不过我倒是想不明白,既然他要来中州城…青鸾学院又有神木飞鹤,他为什么不直接乘神木飞鹤过来,为什么要在路上多耽搁半个月的时间?他在这段时间里,暗中做了些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还有姜笑依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才是我最忌惮的地方。”
“他的行踪并不隐秘。”徐子青沉声道:“我会让人查得更加仔细。”
……
在载着林夕的一辆马车缓缓的行进在云秦的官道中,行走在云秦的冬天里时。
姜笑依和边凌涵、秦惜月、花寂月正坐在一只神木飞鹤的背上,在寒冷至极的高空中飞行。
四个人都很沉默。
即便消息传来了很多天,经过了反复的确定,但四个人还是不能相信,那个一腔热血的土包同学,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们,今后都不可能再见得到。
“他一直是林夕最担心的家伙。”姜笑依御使着神木飞鹤,陡然缓了下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发出了声音。
边凌涵和秦惜月、花寂月看着他已经结满了霜的后背,不知道姜笑依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所有人的情绪都难以接受,所以这些天以来,她们之间都避免提起李开云的名字,甚至都没有过一次有关李开云和林夕的谈话。
“林夕认识他比认识我们所有人都要早,他是在刚刚到达灵夏湖参加青鸾大试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李开云和蒙白。”姜笑依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他帮李开云出谋划策的样子。”
“李开云在他的心里,恐怕不只是一个好朋友,他恐怕还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我总是担心他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但是他却和平时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做着应该做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姜笑依转过头来,看着衣衫上同样挂满白霜的三个人:“林夕太过平静…他以前也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这样冷静的一个人,如果发疯起来会什么样子。现在我见到了…他发疯起来,就是反而彻底的冷和平静。”
“他已经发疯了。”姜笑依看着边凌涵等人,缓慢而艰难的点着头,轻声而肯定的说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