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府被屠戮的消息,让上京惶恐不安,彻夜难免。
刚登上九五宝座的身影挥走侍寝的妃子时,一把推倒了灯柱,火烛掉在地上点燃了灯罩,映着宗峻的神色开始蔓延开,见到火光的侍卫、宫人涌了进来,将皇帝架走,端水扑火身影进进出出。
这晚过后,和谈的旨意从他手中递了出去,这一次没有主战的大臣站出来反对,完颜宗峻自然明白,那边武朝的九千岁掐住了这群人的弱点,一个人再强硬也强硬不过‘利益’二字。
之前誓言坦坦说了主战的话,如今他感觉反而被这群毕恭毕敬的人给卖了。
十月底,天光由北而来,完颜阇母带着军队护送的使臣来到大定府与武朝展开和谈,原本曾经的大城,里面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外面‘摆’着了。
七八丈高的城墙上挂满了干瘪的人头,蛆虫在空洞的眼眶里蠕动,城中百姓的尸体、士兵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砌出数十座小山,血液已经凝固了,粘稠的液体从上面一层层的滴下来,恶臭的气味方圆数里也都能闻到。
真正的堆砌如山……
完颜阇母陪着此次出使武朝军营面见白宁的是完颜阿骨打的另一个儿子,完颜宗辅。俩人行走城墙上,上面的焦黑和干涸的血渍,像是在哭诉当初的大火和恐怖的屠杀。
到了城门附近,大量烧焦的尸骸在护城河中沉沉浮浮,短小的应该是小孩的,瘦一点的可能是老人也有可能是女子,面目焦黑,大抵是分不清楚了。
“就不进去了…”一向在女真中有诚实宽厚的完颜宗辅捂住嘴再也无法忍受的往后退开,呕吐出来。
“十多万军民…一天杀完,武朝人到底用了什么…”他抬起身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可说出来后,话有些变味了。
“用的什么,往后再派人去查吧。原本我离的最近,该过来救援的……”完颜阇母转身往回走,“可没有朝廷调令,只能待在原地寸步难行,这座城里罪孽,我也有一份。”
苍蝇扑上皮毛在上面爬动,完颜宗辅挥手赶开,望着尸山之中,一个张大嘴的孩子脸孔,眼角有湿痕,“宗干若是能果断一点,我们也不会遭此惨败。”
“此次和谈完后,我朝当谨记这次教训就是,武朝那些利器也该注重一下,毕竟打仗少死一点人也好。”
完颜阇母叹了一口气,片刻后,有人来报,找到了耶律德和拔离速的尸首,他笑了笑:“总算可以给银可术一个交代了。”
宗辅望着他,微微沉默着。
俩人随后返程,第二天也是十月三十的这天,金军推进与河间府军对峙,完颜宗辅乘车来到驻扎十里外的武朝军营,开始与武朝人进行和谈。
然而与他谈的条件不合的情况下,有曹少卿直接掀翻了桌子,不久军令下达,毁田倒屋攻势向更远的地方扩散,期间完颜阇母带兵堵截想要打上一场,却都被梁元垂躲过去,然后边退边破坏,一点余地也不留下。
几天后,愤慨的宗辅再次来到武朝军营,终于见到了白宁。
“城外的风景如何,可还满意?”白宁话语平静,着人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不好看的话,还可以加一点。”
目光闪烁着冰冷。
“比如你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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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寒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剑悬在完颜宗辅的颈脖上,他从未见过一个宦官居然有如此威势逼过来,那种感觉就像陷在泥潭里,整个人都迟钝起来,两股战战之间,他也未露出胆怯的模样,装作镇定。
拱手道:“千岁若是想要本王的人头大可拿去妆点便是,只是和谈还是要谈的。”
他这番话说的颇具胆气,没有掉完颜皇族的脸,对面,白宁唇角勾起微笑,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拿过了递在桌上的和谈表书,以及上面条条框框里写明的条件。
良久,看着条目的人影蹙起眉头。
“千岁可是有异议?”完颜宗辅询问道。
那边,条目放下,目光抬起来,点头:“有。”
陡然间,挥手一甩,拿几张书纸扬扬洒洒打在完颜宗辅的脸上,帐外女真的侍卫、东厂的锦衣卫顿时剑拔弩张,有人闯进来,开口要问。
“滚出去——”
白宁冷喝一声,帐篷震动的‘嘭嘭’响起声音,随后凌厉的目光看向不知所措的完颜宗辅,对方有些发懵,看到那边散发杀意的双眸,乱了方寸的起身,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微微颤抖嘴唇:“不知千岁为何突然发火,可是上面有什么不合心意的?”
“你们可是求和而来?”说着话,白宁的身影缓缓坐下。
完颜宗辅吞了吞口水,上前作揖:“自然是为求和而来。”
“那就在和谈书上写求和二字。”
“求和书?”宗辅定了定神,他明白这两个字在骄傲的女真面前有什么样的意义,胸膛剧烈起伏,随后深呼吸几次方才缓缓平息下来,合了合眼,睁开时狠狠的点下头:“好,求和就求和,还望千岁信守承诺,和谈一了,立刻带兵退出我大金国界,稍后派官员过来交接燕云十六州。”
完颜宗辅将地上废弃的和谈书拾起,退了出去,不久,大帐里响起白宁放肆猖狂的大笑,震动帐顶。
十一月,天气急转而下,金国使臣第三次入武朝军营,白宁与宗辅谈妥条件,割让云内、奉圣二州以及归还燕云十六州,称武朝为兄,金为弟。
十一月十五,武朝军队拔营撤出中京道,带着凯旋的消息南归。
十二月,路过雁门关时,白宁亲自带着军中一干大将至关外,秦明殉国的地方祭祀,告诉他女真求和的消息。
夕阳西下。
附近的山崖,最后一片枯叶落下来,秋天过去了。
白宁披着大氅望着下方旌旗招展的关隘、鸡鸣犬吠的山村、还有那纵横交叠的山峦,流淌不息的河流,一团白气自他口中哈出。
“我白宁若有的选择,怎愿生此残躯,但是若没有我白宁,今朝又是谁家的天下啊,回溯千年,哪朝哪代有人和我这般残躯做到让凶戾野蛮的女真低下头颅吃进这羞耻!!”
拳头在袍袖下抓紧,洒开,双臂迎在风里,银丝从宝冠里飘荡而出,望向西面的阳光,银色变得璀璨夺目了,山河壮丽雄浑。
“且问天下苍生,这中原九万倾,我自诩千古第一,谁人不服啊!”
他轻声对着风说道。
大笑起来,风钻进眼睛,眼角湿痕滑过,脚下是累累白骨。
ps: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