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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当朝宰相,一位仕两朝的元老旧臣,王惟正听了徐平的话,张了张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问徐平:“你要如何处置?”
徐平叹了口气:“我一个小小三司副使,还哪里谈得上处置。只好让韩综他们把事情尽量查清楚,禀报上去罢了。”
此时宣德门城楼上开始有内侍和卫士出来,皇上即将登上城楼,王惟正拉着徐平一起站起来,低声道:“此事云行可要小心,不要得罪了人。张相公倒还罢了,无非面子上受他奚落,杨太尉可是记仇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你难看。”
“我明白,自会有分寸。”
徐平点点头,谢过王惟正好心提醒。自己一踏入官场就结识的这位老长官实在是个厚道人,做事兢兢业业,做人也没得说。只是朝里没人赏识,就这么在中层官职徘徊。
至于此次案件牵连到的那两位大人物,事情到底该怎么收场徐平还在思考。
王惟正说的不错,张士逊倒也还罢了,虽然对徐平印象不好,为人处事还是有君子之风,不会因为被徐平抓住了把柄就打击报复。
杨崇勋可是不同,他也算是出身将门,靠着父荫为官。年轻的时候,在真宗还是太子时就入东宫做事,也因此受真宗信任,真宗登位之后由此发迹。杨崇勋为人贪婪,不过最让同僚厌恶的是他特别喜欢打小报告,跟皇帝又特别亲近,真的假的最喜欢说朝廷里大臣的坏话,很多人都受过他中伤。小人难防,这种人物徐平都有些忌惮。不过杨崇勋与原来的枢密使张耆都是刘太后看重的人,太后去世,皇上赵祯并不怎么喜欢他。
按说以张士逊的为人,不该与杨崇勋这种人有什么过密的来往,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两人偏偏就搅和到了一起。而两家搅到一起的就是这些私事,公事反而没什么瓜葛。
高亢的宣赞声音从城楼上响起,一下子就压住了下面闹哄哄的声音。
随着皇上赵祯的出现,跟着宣赞声,群臣下拜,山呼万岁。
这个年代没有扩音器,交流起来就分外费劲,只好由专门的通传人员宣告皇上的话。
拜过了,群臣起身,赵祯在城楼上举杯,带着饮了三杯酒。
这时就应该坐下了,今年却不,上面通传的高呼放烟花。
声音未落,只听不远处御街上“通”的一声巨响,一个炮窜入半空,仰头看去,就好像是在明亮的月亮旁边开了一朵绚目的花朵,在空中不散。
以前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有胆小的竟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周围人一起笑。
空中的烟花渐渐消失,也不知谁带的人头,城楼下的群臣又响起山呼般的万岁声。
今年多了这一个噱头,宣德门前的御街明显比往年活泼了许多,群臣坐好,都是有说有笑,谈论着刚才那一个花炮的精彩。
又喝过一巡酒,真正的烟花盛会才开始。只见空中一个连着一个,旧的未散,新的又来,好像繁花铺满了天空。
这个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一个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都觉得那样可爱。等到明天,不知道会有多少诗文盛赞今夜的烟花,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名篇传世。就连为这些烟花开骂的言官,只怕也不能免俗,会写些锦绣文章。
烟花的色彩来自于各种金属离子,徐平也记不起到底哪种颜色用什么,反正有的没的试了很多材料,搞了不少品种出来。火药作的监当官还把这些当作秘方,珍重其事地一一记了下来,流传后世。
等到烟花放完,各种灯一一燃起,巨大的灯山仿如人间仙境。宣德门前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除了东西御街上赴筵的百官,南北御街更是挤满了看灯的百姓。
城楼上观灯的杨太后对刚才的烟花赞叹连连,转身对偎在林素娘怀里的盼盼道:“你这丫头刚才就说自己家里的烟花好看,果然是人间罕有。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巧夺天工的好东西。来呀,赏十枚金钱给她买果子吃。”
盼盼从母亲怀里离开,走上前来行礼谢恩:“谢娘娘赏赐!”
杨太后听盼盼的声音清脆可爱,摸着她的头道:“小丫头懂事,再赏你十个银钱回去买几件玩物,没事时自己解闷玩。”
盼盼喜滋滋地谢过,捧着十枚金钱十枚银钱回到林素娘和张三娘身边,向她两人炫耀不已。宫里出来的金银钱成色十足,做为给孩子的赏赐,也是价值不菲了。
林素娘和张三娘一起谢了恩,便坐了下来,安静地看城楼下的花灯杂耍。
徐家是新进之家,周围一大片的公主王妃,不能炫耀惹人妒忌。而且这种赏赐,说是给盼盼的,其实还是看徐平的面子,表明一种关系。
杨太后不干预政事,虽然也有一时兴起赏赐钱物,那种情况还是极少。这种场合,一举一动还是跟政治有关,并不真的是女眷们在这里随心玩乐。
城楼下面,酒过三巡,礼仪的约束渐渐不起作用,官员尽情吃喝,看不远处来京献艺的附近州县艺人表演,局面渐渐混乱起来。
徐平向旁边的几位官员告了罪,站起身来,向前列走去。
寇瑊的人缘还远不如徐平,在那里一个人坐着闷头喝酒。附近的那些学士大臣,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谈笑笑,说着闲话。
到了寇瑊身边,徐平低声道:“省主,借一步说话。”
寇瑊正喝得气闷,见终于来了个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当即站起身来。
两人到了旁边空地,徐平从怀里取出韩综给自己的书状递给寇瑊:“昨天我怕今夜三司属下各坊场有火患,命韩综派了衙门里的厢军下去,协助看守,不想却在榷货务发现有人除假期换茶。事情已经大致清楚,韩综和郑戬正把人移送开封府。”
寇瑊接过书看了,半天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要想再升一步,寇瑊比徐平更加不想在朝里得罪人,尤其是这种重臣。可现在事情已经查了出来,又是多个衙门参与,想压都压不下来。
沉吟良久,寇瑊问徐平:“事已至此,云行想怎么处置?”
徐平心里苦笑,自己一个区区盐铁副使,平时宰执们都不怎么正眼瞧,对这种事情又哪里谈得上怎么处置?还不是只能禀报上司。
可自己上司这样问,不好这样回答,便对寇瑊道:“事情虽然是我们三司官员稽查发现的,榷货务也确实在三司属下,但犯事的交引铺却不归我们管。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该开封府去处置,我们不必插手。”
“那便把人移往开封府,我们不再过问?”
徐平摇了摇头:“若是平常案子,这样做倒是无妨。现在涉及张相公和杨太尉,我们若是装作不知道,日后必然被人中伤,说我们讨好大臣。”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去与开封府会审!”
见寇瑊开始烦躁,徐平道:“不去,案件说什么我们也不插手。这样吧,省主这里就当作不知道,一会我拿着书状去找吕相公,烦心的事还是让政事堂去担待。”
“好,就是如此!三司也是在中书管下,总不能平时做事就找我们,有了麻烦就一推干净!你去找吕相公,怎以处置让他头疼去!”
寇瑊正感到左右为难,徐平的话正中下怀,当即答应。
之所以徐平去找人,寇瑊当不知道,还是跟两人的处境有关。如果说徐平在京城官场里的人缘一般,寇瑊就是很差。他本来就是个独狼式的人物,又有跟丁谓的关系牵连,人人都躲着他,生怕受了拖累。徐平到底是于国有大功,又得皇上赏识,还有与李用和家的关系这一层在,处境比寇瑊好得太多。
又商量了几句具体事务,徐平告辞寇瑊,袖着书状向前列绕去。
过了寇瑊这里再上前一下就疏松许多,不像后边中下层官员那样人挤人。这里的很多人徐平都打过交道,不断地行礼问候。
越是上层的官员,越是知道徐平和皇家的关系,也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反而比那些中层官员态度更和善。
吕夷简在最前列,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宋天下除了皇宫里面的,只有一个人排在他的前面,那就是特旨班位在宰相之上的八大王赵元俨。其他人,哪怕就是皇上的近亲宗室,也得乖乖排到宰执大臣后面去。
到了前排,徐平向在座的几位宰执大臣行过了礼,最后才来到吕夷简的身边,低声道:“吕相公,下官有事禀报,还请借一步说话。”
吕夷简知道徐平为人做事稳重,这种时候来找自己,必然是有急事。向旁边的张士逊和王曾等人告了罪,离了筵席,走到了一边人少人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徐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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