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静静听完范祥讲的党项印行纸币的事情,点了点头:“昊贼手段毒辣,张元这么做还真是对了他的脾性。蛇鼠各有道,他能在党项能够混到今天的地位也不是全凭侥幸。有了用纸币搜刮上来的财富,昊贼便能再打上几年,看来一时半会番贼还灭不了。”
范祥拱手:“经略,下官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来听听。做事就是要集思广议,大家都提出自己的想法才好。”
“番贼印钱所用的纸,所用的墨,都是从我们这里买了去的。就连制版的工匠,也是我们帮着找的。经略,我们不妨就按照番贼所印的钱的样子,也印出钱来,花到番贼境内去。如此一来,我们不用说一文钱,便能从番贼境内买货来,岂不是好?”
听了范祥的话,徐平笑着摇了摇头:“通判,你这个法子听起来是好,实际上是行不通的。若是番境现在货物丰富,应有尽有,拿着钱什么都能买到,如此做自然是好。可现在番贼境内物价腾贵,货物奇缺,你拿着钱买不到货物,这法子就不行了。用纸币,最难的不是怎么把钱印出来,而是印出来之后怎么花掉。我们这里印了番人的纸币,要怎么花出去呢?实际上是没有办法,强行要花还可能让我们布置在番人那里的眼线被人发觉,得不偿失的事情。你要明白,现在昊贼印出来的纸币,不是方面民间贸易的,而只是他用来从民间搜刮财富的手段,用纸币只是他选了这个手段而已。我们没有从番境强行搜刮财富的本事,钱印出来就没有作用。现在番境的有力人家,各大族豪酋,肯定人人手里都握满了昊贼强行派给他们的钱,我们再印白白送给他们他们都不会要。”
范祥低头想了一会,便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货币是因应商品经济而生的,而此时的党项境内原来本就不多的商品经济已经基本全灭,货币失去了本来的作用。元昊让张元印的纸币,根本上不是用来买东西的,而只是从民间强行搜刮财富的手段,秦州徐平这里没有这种手段,那么钱印出来就是废纸。直白地说,党项的纸币现在不是用来买东西的,而是从底层百姓手里抢东西的,哪怕在党项,拿着钱也很不容易花出去。范祥是徐平的三司新政之后成长起来的一批财政有专长的官员,这一点并不能想通。
徐平又道:“番贼境内的纸币初印,最开始必然能在民间行用一段时间,用的时间长短不好说,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是几个月。只看昊贼这一次刮地皮利得狠不狠,他刮得狠了,拼命印钱,可能一两个月间番境就没人用这钱了。我们没必要干扰昊贼如此做,只要在昊贼从番境刮钱的时候,能从其中分一杯羹就好了。所以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印钱,而是要趁着这个时候,番境的有力人家手里有刮上来的金银牛羊的时候,用酒,用茶,用绢去把他们手里的货物换到我们这里来。这样做,可比印番贼的钱得利多得多了。”
范祥拱手行礼:“经略说得是,下官回去便就安排,这些日子多向番境卖些酒茶之类物事。昊贼见去的货物多了,不定还要夸张元会做事呢。”
徐平拊掌:“正是如此!小民如蝼蚁,喝他们的血,剜他们的肉,初时看不出来,番贼中的豪酋大族说不定真会以为印了纸币让他们有钱了。如此最好,现在番贼缺的货物都在我们手里,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本朝一份。好了,番贼印钱的事就不要多花心思了,一切都按着先前做的就好,也免得让童大郎和病尉迟他们为难,多卖一些货物就是了。”
范祥应诺。占上风的时候,要守好成果,不要轻举妄动,不管是人还是国家,都切忌一个贪字。现在通过走私贸易秦州就能稳稳地获利,没必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徐平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范祥:“前两个月让你派人从西域买马,有结果了没有?”
“正要禀报经略,派去买马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并没有远去西域,只是到了沙州那里,见马市上有马正合我们所用,便买了五百匹回来。依着经略吩咐,不惜价钱,全都买的是上好马匹,计三百五十匹公马,一百五十匹母马。”
“甚好!跟番贼作战,没有马不行,马少了还是不行。马匹事关军队胜败,对朝廷影响甚巨,单靠从番邦去买是不行的,总要我们自己养出来才可以。渭河以北,便是唐时的马监,定西城一带,也是汉时的牧苑,养马都是极好的。我上书枢密院和群牧司,从京城周围的牧马监调了一指挥人来,都是养马熟手,极有手艺的。从西域买来的马,你单独安排一处牧场,别选本地优良的母马,让他们饲喂。记得选的牧场要跟周围的牧民用的牧场隔绝开来,不许混了马种,不能马虎。从去年在秦州周边并帐为村,编户齐民,有习惯了放牧的蕃落,并村之后虽然依然靠放牧为生,却不再游牧了,一样成了正常的村子。这个法子牧马监要学习来,最少要半定居,对监里的马匹编号,育出好的马群来。”
范祥点头应诺,徐平的意思很明白,以后秦州的马监要由范祥这个通判来打理,石延年管另外一摊。放牧不一定要游牧,只要生产力水平起来,技术跟得上,定居或者半定居一样可以放牧牛羊马匹。营田务在秦州开垦荒地之后大规模种植苜蓿,今年种子已经广泛流传出去,很多村子周围都被农民撒了种子。苜蓿是优质牧草,而且在早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能救灾,那时候的苜蓿嫩苗是非常好的食物。苜蓿种植有了规模,可以收割了之后制成干草,在秋冬季节作为牲畜的饲料,配合农业发展起来之后提供的粮**料,很多牧民就没有了迁徒的必要。对于中原王朝来说牧民难以管理,最关键的就是他们迁移不定,一旦定居下来,官府便就可以跟对待农民一样对他们编户齐民。
将来从马衔山、天都山一线把大宋的势力范围推到黄河以北,还是会面临对治下牧民的管理问题,如果不能让他们的居住地固定下来,就只能羁糜,数百年后又一个轮回。要想彻底解决北方的游牧民族南犯,只能用各种办法,实现跟中原一样的编户齐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