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全勇似是已经知晓了些这离离姑娘的意思。37zw但又往窗内看了一眼还在安睡的于濛,便道:“这个……府上验过菜之后,鄙人便回了总店,实在不知。可是……吃得尽兴?”
离离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那晚上,先是老爷在席尝了一口。本说味道还算鲜美,也赞了木南居几句。但谁道偏来了一个坏事的——一个门客对老爷说,这獐肉性本温,但既是白獐,又在冬日被捕捉了,偏就成寒的了。我家老爷就担心我家公子身子受不得寒,便将那一席撤了——赐于我们这些大仆做了团圆饭。”
“老爷虽说是好意,可那时节天寒地冻,那席送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凉了,那如何吃?我们又喜食些清淡的,于是各自尝几口不算拂了老爷的好意,就又散下去了。”
这时候心思玲珑的人大抵都晓得离离姑娘要说些什么了。只有一些憨傻的还在咂嘴惊叹——“老天爷,到底是于家呀……五百两的席面就赏了下人啦!”
离离只等着他们感叹过了,才又盈盈一笑,道:“今日出给诸位修葺房舍的银钱、木料,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席白獐宴而已。我于家并不缺少这些银钱。只是因都是渭城的老街坊,我家少爷又心善、捱不过一个人来求,才出面做了这件事。”
“诸位掌柜的若担心我于家有趁这机会侵吞些什么心思,现在便可以离开了。只不过既然对于家抱了这样的成见,日后也不要往来的好——以免大家伤了和气。石掌柜——”
石全勇忙道:“啊……鄙人在。”
“劳烦石掌柜做个人情,在此做个见证——我家少主人此次全是善举,绝无半点其他的心思。若有人还不识好歹偏要以小心度我家少主人的心意,哼,您帮我记下来,我离离可咽不下这口气!”
石全勇是木南居分铺的掌柜。若被一般人家的丫鬟这样使唤,早恼怒起来拂袖而去了。但眼下这离离可不一般。明眼人都晓得这位和屋里那位乃是于家少主人的贴身侍女,模样身段皆是一等一的好——等日后这位于家少主人成了亲。这两位便不是丫鬟,而是妾了。
这等人家的妾,又这样得宠,可比寻常人家的正妻威风还要大。
他便也不敢拿乔。忙拱手:“离离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们等怎么会是那种不开眼的人?只是说倘若一会那银钱木料用就用了、也不要什么字据的话……鄙人还想多嘴问一句——到底是哪一位这样大的面子,请得动于公子呀?”
“唔,无需你们立字据的。尽管拿去使用。”离离微微仰头扫视门前的这些人,又道,“至于请我家公子那人。名字离离倒是不便说。但是一位神龙教的贵人,是会使用仙法的。诸位可听说过神龙教?”
有些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则在微微皱眉思索一番之后哦了一声。神龙教这些日子虽只是在白鹭洲附近势大,但渭城里总会有人去白鹭洲赏风景、也有人亲戚在白鹭洲。因而至少这些人当中便有四五个是听说过神龙教那名字的。
唯有石掌柜的脸上露出古怪神色。思量了一阵子,便道:“倒是听说过……”
“便是那神龙教的贵人求助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才来做这事的。”离离莞尔一笑,“不要你们的店铺、不要你们的字据。只是说日后,记得我于家和神龙教的这个情分便是了。”
说了这些话,拿手里的小帕子在脸边扇扇风,眯眼看看街上亮堂堂的日光:“这样热的天。诸位掌柜的再无事就各自忙去吧。有哪里不够使用的再来说,这事我于家和神龙教要帮到底的。”
说完了,纤腰一扭,转身便回屋了。
但她这样的做派,却没人有怨言。即便多嘴的也只是感叹这小姑娘命好——同是做丫鬟,别人家的挨打受骂,这姑娘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威风。
站在街上琢磨了一阵子,人们终是散去了——起先是担心于家图谋各自的地产。听了这离离姑娘的一席话,虽说不好全信,但至少领教了于家的阔气排场。这样的大家族、今日在这些人的面前说了那些话。日后是难反悔的。
于是暂且安了心,只一边想着那神龙教到底是什么来头,一边急匆匆地归家安置去了。
石全勇也拱拱手,皱眉低头迈开步子走。但走了四五步。忽然听见茶舍窗内一个细细的声音喊:“石掌柜请留步。”
石全勇往窗内一瞧——是刚才那捧剑一直不说话的姑娘、在窗口低声喊他。
他便略微放缓了步子、落在人群后面。然后转身走到门前。
看见那姑娘朝他招手:“外面天热,石掌柜进来喝杯茶消消暑气吧。”
石全勇笑了笑,看看门边的家丁,迈步走进去。
一进门,顿时一阵清凉,仿佛从夏季跨回了春季。石全勇微微愣了愣。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才看到门口墙壁上镇着的一张符。
这于家用道统的符箓避暑啊……
而乌苏已放下了剑、为石全勇倒上一杯梅子茶奉在座前,石全勇这才坐下了,斜对着微微打鼾的于濛:“乌苏姑娘这是……”
乌苏也在他面前坐下了,笑盈盈地问他:“石掌柜方才说,倒是听说过。但乌苏看石掌柜的神色,似乎还不止这样简单。石掌柜可是……见过什么人?”
石全勇便晓得两个姑娘里,这位乌苏应是姐姐,心思也更细腻沉稳些——自己刚才只略一犹豫,便落在她眼中了。
虽是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但已能独当一面,甚至比他见过的好些公子哥儿都要稳重大气——到底是于家的人呀。
可他也不是什么见了漂亮的小娘子就昏头昏脑的纨绔公子哥儿。思量了一会才道:“实不相瞒,确是昨夜见了个人。那人在我店里饮酒,到了后半夜,忽然对我说他是来捉妖的,要我们离开。起先只以为是喝醉了,随后才见他展示神通——画了一个骑马的小将军、又洒了一把花生米,化成一队红盔红甲的军士……呃,乌苏姑娘可是不大信?”
乌苏眨眨眼:“是掌柜的您且说。”
她并不是不大信。只是觉得……有点有趣——第一次真的听到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些事,且对方的身份和语气,应当不会是哄她的。
石全勇便又咳了咳:“……化成一队红盔红甲的军士,就跑出了门。见这情景我们自然明白是遇到了高人。也跑出去了。结果之后……就是昨夜,便看见那异象、听见那雷声了。”
他看看乌苏的神情,又补充:“不但是我,其他人也见了那异象了——刚才来的那些人,几乎都见到一个红盔红甲的小人跑去他们家里叫他们离去。说是附近有妖魔现世。原本前些日子城里就遭了大灾,如今又在半夜撞见这事,哪有人敢不信,就走跑了——也幸好提前走掉了呀!”
乌苏听他说完,端庄地笑了笑:“这便是了。您所说的,正是那神龙教的高人。想来是昨夜在街上除妖、损毁了房舍,才求助我家公子的。您看,这位高人也有侠义之风、宅心仁厚呢!”
然后不等石全勇再说话,便道:“耽搁了石掌柜这样久,想来心中也急。这就不留着您了。且去忙吧。改日——乌苏和离离还要登门致谢的。”
石全勇只愣了愣,便明白这小姑娘的意思了。
在心里苦笑一声站起身、拱拱手:“那就,告辞了。”
出门走到了太阳地里才叹气——自己儿子待人处事,有这乌苏或者离离姑娘的三成功夫,他也省了心了。
明明是两个通房的大丫鬟,气势拿捏得却极有分寸。既然不会叫人轻视、又不会令人觉得傲慢,当真是不可小瞧的。
刚才喊自己进去说了那一番话,便是叫自己回去同那些街坊邻居传开。这倒是小事——原本人心就惶惶,这又没什么伤天害理的。
只是这样的两个女子那于家老爷却一直放在他那痴傻的儿子身边……
明珠投暗呀……
只是石掌柜没看到,在他心中端庄沉稳的两个小丫鬟、在他走远之后。忽然就凑到了一处,赶紧将于濛推醒了。然后便如两只小喜鹊一般,叽叽喳喳将刚才的事情都同他说了,之前的沉稳劲儿全然不见了。
这于濛想是昨夜困得狠了。刚才一直未醒。这时候昏头昏脑地睁了眼、听见两个姑娘爆豆儿似地同他说事情,只觉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
便打个哈欠咂咂嘴,道:“口干。”
离离就去一边的冰桶里取了一只镇好的梨子,用案几上的小银刀细细切了、去核,摆在盘中奉上来——但嘴里仍旧未停。
这于濛困倦地吃了两瓣梨子、凉意从喉咙传到肚里才觉得略振作了些,便从软椅上坐起来:“啊……这么说。真不是梦吗?”
“老爷说得没错,真不是梦。”乌苏蹙着细眉,“依照那石掌柜说的,应当是那人先在这小浑街同人斗了一场,随后赢了、负了伤,才来了咱们府上,装作冤魂唬少爷你。要我说他图谋些什么……”
于濛坐在椅上呆呆地听着,听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吃两瓣梨子、再叹一口气。如此将整盘冰梨都吃完了,似乎才终于恢复了精神,站起身拍拍手——李云心在路边第一次见的那个大庆镖局行会龙就又回来了。
“就是说呀——”他背着手,在茶舍内踱步——他一说话,两个丫鬟便不说了——“那个人不是鬼魂,而真是个人,还知道我救了那个少年的事情。之所以要唬我呢,是怕我不肯出钱做这事——做这事,实则就是为他们神龙教传教嘛!”
乌苏和离离忙点头:“是呢,少爷说得极是!”
“但是呢,爹爹听我说了这事,又说这样也是好的。”于濛皱着眉在屋里踱步,“依我看,爹爹这是要,嗯……”
“老爷说他听说过那神龙教,势头很大,也的确有些门道,只怕早晚要传到城里来。老爷又说,咱们家这些年虽还有着渭城富的名头,但也就仅仅是富而已,实则好些营生都插不进手了。”乌苏眨眼看着于濛,慢慢说道,“便想借着这个势,卖给他们一个人情,日后神龙教真传来了城里,也可为我所用——那些搞出这些东西的人,无非就是为了钱财。钱财嘛,我们于家有的是。而那神龙教徒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以后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只是……”乌苏微微皱眉,“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好的……”
“呀,管他呢!”于濛听了这话,似乎终于将他父亲说过的事情记起了,一挥手,“帮人就是好事!哼,那人不找我,我也要帮忙的。我乃是大庆镖局行会龙,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乃是我分内事嘛!”
离离忙道:“少爷就是好心肠!”
于濛嘿嘿一笑:“不过啊,我非要去白鹭洲瞧瞧——到底谁扮鬼吓我的,又怎么晓得我救过人的!”
乌苏和离离愣了愣,顿时大惊失色:“少爷少爷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我们总得要——”
但话音未落,这于濛便已兴冲冲地一把抓起案上的那柄华丽长剑,一个纵身就出了门。脚再一点地、直掠上一旁的屋顶,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门前的家丁吃了一惊……但却并不非常吃惊。
这事……他们家少爷做得太多了。
乌苏和离离也跟着跑出门,站在街前火辣辣的阳光里,急得直跺脚。朝家丁喊:“追呀!去追呀!”
那家丁便愁眉苦脸道:“两位小姑奶奶,这事又不是头一次了,我们哪儿追得上呀!”
“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离离气得又跺脚,“愣着做什么,备马呀!”
听了这话家丁如蒙大赦,忙去一边牵了两匹备用的马来,手忙脚乱地装上鞍鞯。
两个小姑娘连脚蹬都没用,一翻身就上了马,娇声一叱。两匹毛光油亮的大马登时风驰电掣而去——
那家丁看着绝尘的两骑,喃喃自语:“一个大祖宗、两个小祖宗……我们的命是真苦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