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天地之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更新最快妖力在龙身的外甲凝聚,叫那些原本乌沉沉的鳞甲,都变成了暗金,仿佛黑夜里一道晦涩的日光。
又往筋骨血肉当中渗透进去,叫这身躯更加坚韧强横、神识清明。某些难以言表的感觉开始在头脑中汇聚仿佛此前看世界虽清晰,却总是隔着一片明澈的琉璃。然而如今那一片琉璃消失掉了……他可以直接触摸到一些什么事物了。
修行者的境界有五阶玄真化虚意。到了真境便可称真人,死后神识极难被消灭,因而号称真人不灭。
可这境界的提升却并非只有这么一则好处。
当日大成玄妙境界的昆吾子举手投足之间便倾覆洞庭,靠的可不是什么蛮力。玄境的神通相比前四个境界都更加微妙,它反应的不再是具体的“术”,而是“法”。这法,依着李云心的理解,更像是某种“规律”。玄境的神通是对于规律的解读和运用,同真境相比,乃是质的飞跃。
他如今从得道真人境晋入了大成真人境,离着真境的巅峰圆融真人境界还差了很远的一步,遑论玄境。
可即便如此,在他突破了这重境界的一刹那、在那“琉璃”消失的一刹那,他心中亦忽然生出了某些微妙感悟。
从前,那“法”就好比是窗外的风景。他看得到,却摸不着。到如今他与风景之间的阻隔消失了,他终于接触到那些东西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如何用,但至少,已经走出第一步。
真境之上……每一个境界,果然都别有洞天!
也因此,更理解为何妖魔们明知双修道法的威能可能更大,却从无一人尝试。
想他李云心天纵奇才,自小又有父母言传身教,比起云山上那些道子也不逞多让。可即便如此,叫他纯依靠自己的修行、渡劫、弃欲去叫自身境界更进一步,也是极其艰难的。
实际上……他出山的时候乃是化境,修为还远不如九公子。到如今乃是得道真人境界,可怕的大妖魔这期间没一步……是他自己修出来的。
全是靠妖魔的手段,夺舍、吸收愿力,才叫自己的境界突飞勐进。
他提升了境界、再遇到要用些道法神通的时候,才去通明玉简里小心翼翼地挑选那么一两样,学了来救急。
刘老道每每见他学一个法术神通只用一两刻钟的时间,便惊为天人。可李云心自己却晓得,他这么干,也全是权宜救急罢了。
他性子懒散。但涉及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并不是懒散的人。虽说常常会舍了性命冒险,然而冒险与“准备不足”可不是一码事。倘若可以通明玉简之中都是画圣留下的毕生绝学,他干嘛不全部都学了?
因为学不了的。
玄门的修行体系已经存在了数万年,画圣的画道也是天人为她量身定制的。这样的东西,极难有什么“捷径”、“漏洞”可寻。代的修士或许是不通世情的“傻瓜”,然而这么多的傻瓜潜心钻研道法,还哪里有什么捷径叫他走呢。
具体到修行神通上,非得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苦修,才能将许多东西融会贯通。百丈高楼平地起,对于修行一途亦是如此。
但他如今以妖魔的左道手段叫自己的境界突飞勐进,便埋下了许多隐患。这一点,也曾有人对他提过。
这隐患……倒不是什么“情”、“欲”。而是他对于法术神通的掌握。每一个境界当中都有许多的神通可用,而每个神通法门之间又有许许多多微妙的联系。他在化境的时候便未打下牢固的根基,再到了真境就更不牢固了。
因此才有刘老道眼中的事情他每次只学那么一两样。还是挑来选去,辛辛苦苦才找得到的、他能够理解的、不牵扯到太多旁的什么法术的。
否则的话,他当真有了真境妖魔的身躯,又有了真境修士的扎实修为……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这一刻的李云心也叫金光子略心惊螭吻的龙身变成了暗金色……那头顶一对原本鲜红的鹿角,也变成了淡金色!这金灿烂得剔透,已分不清是光芒还是实质。
巨龙在云中上下盘旋,只用三息的功夫便完成了晋阶。而这时候季同子三修正驾起电光,欲往天边的那座修士云集的高塔中遁走。
巨龙勐地嘶吼一声,周身鳞甲开合无数条电蛇瞬间汇聚为一条粗大的电芒,正轰在那三人身上!
凡人挨了这一记早化成飞灰。但三个化境修士总算是肉身强横,只是被轰下了云头,跌落在地生死不知。
李云心在云中发出金石摩擦一般喑哑的声音:“想走?!既然来了,还走得了么?地上这许多人的性命,找谁算去?!”
三个“仙人”在天空中腾起电光,看着本是叫人震撼的事。可竟在转瞬之间便被龙王从天上轰了下来地上的凡人立时轰然叫好,连什么畏惧都忘记了自然也没人想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事。
当许许多多的人被同一种宏大而强烈的情感聚集到一处时,人们的个体思维变得微不足道。集体的强大意识令他们难于思考,只能与宏大的意志随波逐流,变成一个整体中微不足道却又弥足重要的一份子。
李云心出手轰下这三人,立时觉察到愿力随之一盛!
但他如今已是大成真人境界,雪山气海当中可以容纳的妖力,相比得道真人境何止相差十倍呢?因而这些愿力,也只能用来温养巩固境界罢了。可即便如此也是寻常的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可怕力量。他们时常要用数年来温养境界,可对于妖魔而言……或许只要数日罢了。
情势越发的失控。
金光子便冷冷地笑起来:“李云心。本座此前说你寻死,却不是说,本座今日要在这里杀死你。而是问你难道不晓得自己来了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事的么!?”
地上人的汹汹声浪于她而言不是背景罢了。她此前不用出手杀人,是因为不想叫情势发展到最坏的地步。然而如今瞧见这李云心骄横的模样、咄咄逼人的气势,心中的恨意已经越发炽盛起来。
当日在庆业交界处……这李云心被她围困,险些就如落魄的丧家之犬一般败落。可被他侥幸逃得一命去如今却又生龙活虎起来这可恶的妖魔!
当真将她惹恼了管他什么数万人?!
总归……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的脑海中跳出来。便因着这个念头,金光子忽然眯起了眼睛。此前心中的愤怒与怨气仿佛忽然被冻住了。它们并未消散,却只是变得更加坚硬阴冷。
“刚才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共济会三个字来。”金光子盯着李云心,“那么如今叫本座来猜一猜你到此为何你已经晓得了……这玄门是怎么一副的模样了,是不是?”
李云心便在云雾中冷笑起来:“一群共济会的游魂,附身玄门修士的身躯,将好好的道统剑宗变成一群魑魅魍魉的巢穴你猜我知不知道如今的玄门是怎么一副模样?”
金光子便笑起来:“正是如此。李云心,你既然晓得这么多的事,也就该知道到了今天,咱们已经不耐烦那些蠢道士了!这一次玄门倾巢而出与妖魔决战你也该知道,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叫这些道士死!”
“你如今又往这玄门来,无非便是想要做一个掮客罢了。只是人世间的掮客,求的是财是利。你这掮客,求的却是命。”金光子冷冷地看着他,似是已经将他的心思都看穿了,“你想要妖魔输、也想要玄门输你想要两者两败俱伤,对不对?”
“哈!”听了她这话,李云心周围的云雾与电光似忽然收敛了一些。巨大的龙躯在云雾当中盘旋一周,此前腾腾的杀意与戾气似乎也稍稍减弱了,“你这蠢货,上一次就差点被我杀死了……如今竟敢揣度我的心思?”
见他是如此的反应,金光子心中似是越发笃定了。
她知道李云心来此的时候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等来到这里、瞧见李云心的骄横模样,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到如今……她觉得自己终是要找到真相了。
于是并不理会李云心的嘲弄。甚至因为听到这嘲弄,心里越发安定了这意味着,她触及到了那妖魔心中害怕被看穿的东西!
“你的心思,流露得还不够多么?!可以蒙骗那些蠢货,却骗不了本座!”优容的冷笑再一次回到她的唇边就如从前她指挥数派修士围攻李云心时一样,“都说你计谋过人……听你从前做的事,似乎也的确有些小聪明。”
“但本座这几日却在想……为何本座没有在你身上瞧见什么过人之处?”
“那时候在长治镇,你现出真身来左突右蹿倒是杀了个痛快。然而知道本座为何只瞧着你杀,却迟迟不出手么?”金光子笑了笑,“就因为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想你这样的聪明人,断不会只凭着这份蛮力就想要保命。可哪里知道……知道你将死了,也没施展出什么手段。”
“如今想最后收走了我那琉璃剑心的,是不是地上那本被我忽略了的凡人?”
李云心忽然暴怒起来。他的一双巨大的眸子里射出灿然金光:“谁耐烦听你的一堆蠢话?!速来受死!!”
这可怕的巨兽作势欲扑。但就在这个时候,金光子一声断喝:“你早有后路,因而求死,是不是!?”
这声喝仿佛具有奇特的魔力,叫螭吻的真身生生定住了!
不但身躯定住,就连天上的滚滚雷声都稍稍一滞。俄顷,巨龙的甲缝中忽然涌出大团大团的水汽,将整个天空都遮掩得严严实实、阻断了地上信徒们的耳目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这屁话?!”这螭吻,这时才低沉地唿喝了一声。
金光子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地浓重。她抬手指了指李云心:“本座,也是刚才才想清楚要怪只怪你做戏做过了头!”
“你在庆国、业国的时候,便叫自己身陷险地。”
“而后你到了漫卷山,又是闹出了一堆的是非。”
“到今日,你又只身跑来我玄门大营中倘若我门中修士倾巢而出,不问你什么缘由,只先将你斩杀了你可有什么机会巧言令色、迷惑人的心智么?”
“你一次行险,我想你是妖魔心性。可你如今……却接二连三地找死!这些日子你做的每一件事,细细思索都毫无谋略可言……”金光子冷笑起来,“我不信你会那样蠢。那么……便只有一个理由好解释了。”
“你有恃无恐,早有了退路。”
“你在渭城中的时候已死了一次……却又成了妖魔。据说那时,你便叫龙九螭吻和刘凌那蠢物以为你无计可施、一心求死。到如今你又使出了同样的路数来。李云心……”金光子勐地收敛了笑容,“你想要在这场争斗中、在妖魔与玄门的注视下死掉,然后再以你的秘法复活……潜藏起来,是不是?!”
“你在妖魔、玄门、我会的倾轧之下活得艰难,想要找到一个喘息休养的时机,是不是?!”
天空之中,雷声忽然消弭了。
不但雷声消弭……就连那巨大的龙身也不见了。
层层浓云当中,李云心现出了他的神魔化身。只是如今他这化身,看着却是光辉而灿烂的。
乌金色的鳞甲,每一片甲叶的尖端都生出了利刺,像是一柄小金剑一般。头上的双角,光芒吞吐不定,仿佛由许许多多的光刃交叠而成。
雪白且长的鬃毛在背后虽冷风狂舞李云心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度平静而冰冷。
“既然你这样聪明……”他沉默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也就留你不得了。这一次,是你自己找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