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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别处事

余下十二日当中的第一日对于李云心来说是艰难的一『2对于除他之外的某些并不在云山中的人,似乎同样如此。

譬如说在同一日,身处殿中的赵胜。

这殿是间小殿——相对于天下其他帝王们宽广恢弘的宫殿来说。可于赵胜而言,走进这殿中的一刻,却是他人生中最快意、最辉煌的时刻。

此处名醴泉宫,是余国皇帝为数不多的行宫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座。坐落在蓉河边,背倚当阳山。

以荣王的名号起兵的赵胜进击至此,便在行宫中安顿下来。此时余国之内大势稍定,起义的荣军已与余军平分江山,兵锋正锐。但荣军也需要暂时休整队伍,以图毕其功于一役。余军更需要舔舐伤口,期待平定叛乱。因而双方暂时达成奇异而心照不宣的和平势态,隔着一条蓉河几可听得到对方军士夜里打鼾的声音,却没有一方主动出击了。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儿,荣王赵胜却需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令他感到的为难的是一个人。此人并非木南居派遣来助阵的法师,也非那作壁上观两不相帮的剑宫。而是……他最得力的一员战将,如今的“三军兵马大统领”应决然。

其实“三军”的人也并不多——战兵统共只有三万余人罢了。除去各路“诸侯”的亲军、荣王赵胜的羽林军,余下的不过两万余人。而这两万余人也只是在名义上归那位“三军兵马大统领”统辖——应决然大统领真正能够统御的,只有约莫四千人上下。

有一千人是他从前的班底。

荣王赵胜当日在府衙中得了渭水龙王托梦,叫他去迎一文一武两位良才。文臣名叫刘公赞,赵胜没有迎到。不但没有迎到,还听闻那位隐士刘公赞所隐居的君山被天雷轰击了……心中便非常惶恐。想是否是自己此前犹豫踌躇引龙王怒,将他的军师收走了。

但好歹武将迎到了——便是这应决然。

来时带了千余人的班底,对于初创大业的赵胜来说是雪中送炭一般的助力。而这千余人,可不是那些被从田里拉出来、胡乱分些棍棒就赶上战场的杂兵。而是懂得口令、能列成队的精兵。

这些所谓“精兵”的身份,应决然早对李云心说了。从前是庆国出云山上黑寨堡的盗匪,然而总算盗亦有道,并不滥杀无辜。这般的盗匪在兵强马壮的庆国人眼中不算什么有本领的,可来了余国,便成了猛虎入羊群了——

须知余国中本就久被剑宫把持,军备都废弛了。如今忽然来了这一千哪怕没杀过人、也见过血的虎狼之士,岂有不势如破竹的道理呢。

原本剑宫是个依仗。但诡异的是,荣军义旗一举,那剑宫便作壁上观,再不理旁的事了。

有的说是余帝失道,有的是说什么……剑宫的妖修们被各路大妖王招了去往业国了,因而剑宫已空。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但实情的确是——

以那应决然带来的一千精兵为核心,荣王赵胜迅聚拢数万大军。所过之处无不望风而降,偶有抵抗的,也都被应大统领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真可谓势如破竹了。

因着这功劳,又因着乃是龙王托付给他的将才,荣王赵胜便亲封了他“三军兵马大统领”。

两人之间这蜜月一般的日子……却只过了月余而已。

到荣王入主醴泉宫之后,矛盾与嫌隙便产生了。

其实在赵胜看来……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于应决然。这位应大统领,或许从前做惯了山贼,其实是很桀骜的。偏他似乎又的确有桀骜的资本。据说他在庆国的江湖上很有些名气,算是个武林之中的大高手。他来了余国举事,便有不少庆国的武林人士来投,叫他的声势也为之一壮。

而后,庆国的渭水附近又接二连三地遭遇大祸,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也便有许多从前寄生在那些百姓身上的盗匪、豪侠,在庆国待不下去了。再听从前的同道说往余国投奔了从前的“黑刀”、如今的“荣军应大统领”之后,便也能混个一官半职来当当,每日吃香喝辣,对手却都是些软脚虾。

如此好事,那些刀头舔血的人岂能不乐意呢?

于是……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从庆国而来的游侠足有五百多人。大统领手下的官职排不下了,便将一些武功并不十分高强的都编成绿林营。这些打起仗来乱哄哄的绿林营,或许在对阵庆军的时候只有被屠戮的份儿,可偏偏对付的是余军。因而一时也风头无两。

如此……这应决然的手上的既有以从前那一千班底组建起来的四千黑刀军,又有这些从余国来助阵的绿林营,便已是荣军中最大的势力了。

荣王赵胜手中的羽林军人数是他的两倍,但问题是真打杀起来……大概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

因而等赵胜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

就连他与应大统领说话,有时都得用商量的语气了。

宝鼎还未到手,王座却叫他人占了一半去。即便是龙王托付来的人才……赵胜也不大能容忍了。

而将两人之间的矛盾再激化的,则是昨日生的事情。

昨日荣王在醴泉宫升殿,只为商议一件事。那便是如今既然已占据了半壁江山,同那余帝分庭抗礼了,“荣王”这个名号是否已经不足以聚拢民心了呢?

毕竟他们一开始的旗号是清君侧。可如今江山已经稳固……似乎应该再考虑些别的事,才好再图后续。

其实大家都清楚,荣王想要称帝。

但立国为荣这件事刚刚提出来,便遭到应大统领的反对。

他反对的理由其实也是很正当的。主要有两点。

一则,如今大事过半,士气正旺。最应该做的事是休整完毕之后一举荡平余国,攻入京都,擒杀余帝,彻底断绝某些人两面观望的心思。

余国毕竟是一国,而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如今战力颓废是因为军备长期废弛,就好比源头被断了水的灌溉渠道。

可余国仍有许多的官吏、武将。一旦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他们将会迅调整过来、得到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

——好比将源头的水道再次打通了,那些干涸的渠也是渠,很快便会重新充盈起来。

可他们眼下所占据的这半壁江山经了战火,便如同在挖新渠。许多地方还不通畅,政令也无法得到贯彻。眼下荣军虽“善战”,也只是相对于更加废弛的余军而言。一旦余军依着余国数百年前人留下的经验再反应过来、或者得到他国的援助,那么荣军的处境将极不利,甚至有可能葬送大业。

二则,他们眼下在做的事情,实际上是很犯忌讳的。数千年来,哪个帝王不想要开疆拓土,成为天下共主呢?可只有五百年前的庆国颠覆成功了——起因还是前朝邺帝触怒神女,被降下了天罚。

至于其他的,就连最强大的离国,也不敢对周边的小国出兵。因为道统与剑宗不允许这样做——他们想要人间长久和平,叫万民休养生息。

而他们如今在做的,乃是忤逆仙人的极大恶事。既然不晓得什么缘故并没有仙人干涉,就应该一鼓作气直取京都,以免夜长梦多。等余国皇室都死绝了——哪怕仙人们注意到这边生的事、想要干涉,又能怎么办呢?

新朝已经建立,官员也被派往四方。只要做得像模像样,想必仙人们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他们并非对某一国的皇室专情,而是对天下的百姓专情。

他将这两点提出来了,殿中的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认为应大统领思虑极周全。为着荣王以后的基业计,实在不该在此称帝——而应到京都去完成这件事。

赵胜亦晓得应统领说得有道理。然而……问题不在于他说得有没有道理。而在于——

他在殿上公然反对了自己——在帝位这样的大事上!

且他反对自己,群臣竟然称是——他们是荣王亲封的臣子还是应决然的臣子?

第三……那应决然从前只是个江湖人罢了……从哪里晓得了这样多的天下大势!?

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因而赵胜不得不面临一个选择——是在这应决然势力再大之前解决掉他,还是赌一赌……这应决然的确是忠心护主,当真所说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着想。

实际上……这选择也不算是太艰难了。

任何一个想要稳坐帝位的人,都该选择前者——相对于什么仙人的干涉、天下的大势种种遥远而飘渺的威胁来说,手握精兵的应决然,才是最最可怕而实际的因素吧。

于是荣王赵胜坐在案前,在饮尽一壶美酒之后,招手唤来了身边忠心的侍者。

准备工作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应当是……在这世间所有的“政变”当中,准备得最快的一次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杀掉应决然这件事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搁了数日,早就想过倘若要杀他,应当怎样怎样。

赵胜认为应决然手中的那些人——那些从庆国来投的绿林营,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罢了。应决然可以给他们的,自己也可以给。甚至给得更多。至于他手中的那些来自黑寨堡的强兵……也只有区区**百人罢了。他或者叫绿林军与他们斗,或者尽出自己手中的羽林军——一万人围杀一千人,难道还杀不死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殿中的廊柱后布置刀斧手,以屏风遮掩了。差遣人去叫那应决然入殿中来。相谈几句,摔杯为号,两边刀斧手尽出,立即将他剁成肉泥。

这恶伏诛,余下诸人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的帝位便可稳固……杀了他,然后便可称帝。再携余威荡平余国——

他想到这里,便又饮尽一杯酒——

醉眼惺忪的抬头看的时候,觉自己差遣出去的仆从已回来了——身后跟着一队刀斧手,身边还有个法师。

法师他认得——乃是木南居的人。

他们起事之后城中木南居忽然来了人,说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赵胜从前是蓉城的捕头,知道这木南居背后很有些势力,却并不认为他们对于这场战争能有多大的助益。直到……他们派来了法师。

他是余国人,从小就见惯了妖魔,对于神通之类的玩意儿也不陌生。因此见了法师们并不十分诧异,诧异的倒是他们为何助他。那法师便只说木南居主人眼见余国的悲惨事已久,早想有所作为了。眼下荣王义旗一起,就觉正是大好机会,因此来投。

如此好事赵胜自然欣喜,而此后法师们的表现也叫他极满意——其实并没有施展什么神通。而是比神通作用更大、更加可怕的力量。

那便是信息。

每到一处,便将此地余军驻军多少、主将为何,战力如何,向何处机动,又在何处集结这样的消息悉数奉上。说对余军“了如指掌”已不足以形容荣军了,而该是——比自家的军队还要了解的。

因而每每出战无不大胜,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一般。

眼下见木南居的法师来了,就问他那仆从。仆从便说他出去准备大事的时候,这位法师也来到。细细询问之后得知这位法师同样认为如今荣军当中的形势并不妙——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荣王与大统领之间的矛盾已影响到了大局、军心。必须除去一个才能叫三军用命,为接下来的决战做好准备。

因而今日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事——却不料同荣王的心思不谋而合。

赵胜便大喜,只将自己的计谋向那位法师细细说了。

他今日打算做这件事之前,心里颇有些忐忑愁郁。因而打算小酌一番慢慢思索。岂知些许酒水落肚,心思便开朗了,又叫人取了一壶酒来。等这壶酒饮尽了,此前那些愁郁全不见——当即决定今日就杀了那应决然。

如今酒兴还在,话语也多。见了这位木南居的法师先生出三分豪气来。虽然说话的时候舌头有些麻,可自己并不晓得。等他将事情说完了,法师便只笑,说此事大有可为。

赵胜……在已因酒力而略模糊的视线中见了法师这笑容,心里更加安定。

于是一声令下叫刀斧手隐藏好了,便又差遣他那仆从传应决然来,说——要商议渡蓉河、直取京都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