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到城外就遇到阿海,阿海引他们到城中一座破庙,在石像下发现了这块刻满符文的石板,正是城中阵法的一环。思薇好不容易破了这咒文才和贺忆城一起过来。
“老娘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早就撸好袖子准备打死这刺客的即熙两三步走上去,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纱。刺客其实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面如冠玉眉目俊俏而高傲,如同清冷月辉。
即熙呆立当场,贺忆城抱着胳膊看戏的神色也蓦然变成了大惊失色。
刺客浑然不觉,他看了一眼那石板,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们以为阵法破了就结束了?雎安,我所爱之人死于你手,我必要你血债血偿!”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咒,以即熙的造诣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以自身性命为祭的恶咒,她气得举手打了那刺客一巴掌,骂道:“你搞什么鬼啊宁钦!”
刺客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即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慢慢就开始颤抖起来:“这……这不可能……”
眼前的姑娘身着牙绯色衣裙,盘着单螺发髻,发间插着一支金闪闪的凤形步摇,口衔珠滴,精巧的垂穗垂至耳际。这种打扮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太过相似,可她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长相,柳叶眉杏仁眼,眼含秋水看来是温婉的江南闺秀。
贺忆城看了一眼刺客又看了一眼思薇,直觉即熙的身份要保不住,对思薇和颜悦色道:“我看要不我们先去休息一下?也该功成身退……”
“你是即熙?你还活着?”刺客喃喃道。
思薇怔了怔,睁大了眼睛看向即熙。贺忆城揉揉太阳穴,晚了一步,这情况身退大概是退不了了。
即熙劈手夺下宁钦手里的恶咒,气不打一处来:“谁给你这玩意儿的?又来血债血偿这一套,雎安杀了你哪个所爱了?”
宁钦直直地看着即熙,眼里翻涌着欣喜和愤怒的波涛,仿佛死了心要看到她自己明白。于是即熙愣了愣,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难不成是……我?”
宁钦咬着唇看向她,未发一言算是默认。
即熙露出迷惑的神情,她后退两步打量着宁钦:“我不是你仇人么?你不是想杀我报仇的么?雎安杀了我,这不是帮你嘛?”
感觉到宁钦已经没有杀意,雎安放下不周剑归剑入鞘。他向即熙的方向转过脸去,问道:“他是谁?”
语气非常平静,听不出发问者的情绪。
于是即熙也没有察觉到雎安的不对,她有些困难地思索着该怎么定义她和宁钦之间的关系,还没发话就听到宁钦说:“我叫宁钦,即熙的情人。”
这话里颇有些挑衅的意思,即熙立刻说道:“前情人好嘛?而且你……”
“前情人也是情人,更何况,我是你唯一的情人。”宁钦抬起头,他眼底下有一颗泪痣,看起来脆弱又高傲。他话虽然是对着即熙说的,却一直讽刺地看着雎安。
雎安轻轻一笑,淡淡说道:“我是在问即熙,不是你。”
即熙看看雎安再看看宁钦,觉得这局面怎么如此诡异焦灼呢?
她这七年里招惹的桃花数不胜数,不过宁钦确实是她唯一给过名分,带回悬命楼的人,不过她和宁钦真是一段孽缘。
那时候贺忆城流连青楼,她也常常女扮男装混迹其间。她这个俗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美酒美食美人,混迹青楼就是为了满足她看美人的癖好。美女不错美男子更好,赏心悦目,翩翩起舞浅吟低唱,美得心尖儿都颤。
宁钦就是她看上的美人之一,梁州沛城云想苑的琴师先生。她跟贺忆城看他相好跳舞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伴奏的宁钦。当时她常常一掷千金不叫美人跳舞,只要宁钦来给她弹曲子。
不过因为即熙扮了男装,大家都猜她是有龙阳之好对宁钦图谋不轨,她以为宁钦也是因为觉得她是男子,所以才总是一脸厌恶宁死不屈的样子。
后来想想,宁钦大概是真的讨厌她。
某天即熙心情比较好喝酒没了节制,喝醉了叫宁钦来调戏于他。一觉醒来衣物松散与宁钦同床而眠,她仔细回忆倒是没**,就是宁钦肯定也知道她是女子了。
那夜之后宁钦就一直说要对她负责,即熙再三说不用宁钦仍然坚持,他还用自己的钱赎了身要跟即熙走。
——你不是说喜欢我的么?你喜欢我,就带我走。
即熙一摊手,说你不是宁死不屈不喜欢我么?
宁钦红着眼眶说,我不喜欢你怎么会要跟你走。
即熙看不得美人受委屈,当下就有点心软。
呔,现在想想,宁钦真是他娘的好演技。
她本就是爱好美色,看厌了就换下个,点到为止。从不像贺忆城那般找情人相伴,还甜言蜜语如胶似漆。于是她拒绝了宁钦,离开了云想苑。
但是后来她走到哪里宁钦就跟到哪里,她去哪家青楼他就去哪里做琴师,她看美人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她,搞得她跟负心汉似的。中途她跑去跟贺大娘一起去翡兰城救灾,离开了梁州一段时间。
等她埋了贺大娘,身心俱疲地回到梁州时,却发现宁钦居然还在等她。他只知道她去了豫州,就在梁州的交通要道,去豫州的必经之地天天等她回来。
重逢时他在城外长亭弹琴,一见即熙出现就站起来,看起来非常高兴。
那时候说即熙没有一点感动,没有一点心动是假的。毕竟千夫所指之后,终于看见一个欢迎她归来的人。
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而宁钦说他不介意。于是她就把宁钦带回了悬命楼,除去那些逢场做戏的桃花不算,宁钦应该算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经的情郎。他在悬命楼待了一年多,那一年她也没有再出去拈花惹草,出入基本都和宁钦一起,日子过得还挺开心的。
谁能想到宁钦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的,日子过得好好地他大爷的说翻脸就翻脸,趁她不备一剑穿身,她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终于挣扎着活下来,她才知道前几年她接了个生意,咒死那人是宁钦的叔父。
宁钦从小被叔父扶养长大,他不仅想方设法杀了买凶的仇家,又忍辱负重接近她来杀她报仇。
从她遇见宁钦开始这两年一场大戏,宁钦演得简直是精彩绝伦天衣无缝啊!听说宁钦刺下去那一剑之后便抱着她痛哭不止,后来贺忆城囚禁了他,他以为她必死,还求贺忆城杀了他葬在她身边。
她活过来之后,只觉得宁钦是演技过于高超,导致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悬命楼的规矩是不报私仇,宁钦这事儿即熙寻思着也算是事出有因,一年多了也还是有感情的。她没有杀他,只是让贺忆城把他赶走,打算一辈子再不相见。
这也真是的,谁想到她的一辈子这么短,一辈子确实再也没见到,结果下辈子相见了。
“宁钦他……嗯……嗨,曾经我有段时间与他相好,后来发现他其实是故意接近我,要杀我报仇。我被他捅了一剑但没死成,后来我赶他走了,我俩就掰了。”即熙向雎安高度概括了,她这段烂的不能再烂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正经修罗场来了,拿了男主剧本的疯批男N宁钦。傅灯是即熙点的灯,宁钦是即熙放的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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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告辞,我要退出你们四个人的修罗场
59、旧人
雎安闻言眸光微动,问道:“他刺杀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大概三四年前?”
雎安点点头,并未再发话。即熙于是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宁钦,困惑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先前要杀我,现在又要给我报仇,我真是很看不懂你。”
宁钦低了眼眸,他默了默,自嘲似的笑道:“你当然不懂,你懂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即熙揉揉太阳穴。
美人们只可远观不可深交的一大原因就是——她们个个都爱打哑迷,话说一半叫你猜来猜去。你这边摸不着头脑,她们倒委屈得很。
“行,你的动机我是不懂。但是你这把剑是怎么来的?还有你这恶咒,你这阵法,这可不是以你的能力能做到的。”即熙蹲下来看着地上被劈成两半的布满咒文的剑,还有那以命生祭的符文,心中啧啧感叹这真是好强好恶毒的咒文。
宁钦看着她蹲在他面前,低头认真研究剑的样子,眼里就有了些悲戚神色。
她离他那么近,关心的却只有这把剑。
“你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的死讯时,是怎样的心情?”他颤声问道。
即熙抬眼看他,认真说道:“我怕我问了也听不懂,所以先问点我能听懂的。”
这一瞬间,贺忆城看着即熙正直坦诚的神情,不禁稍微同情了一下宁钦。
宁钦怔了怔,他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说:“一个陌生人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不清样子声音也是沙哑的。”
“那你也敢拿他的东西?”
“他说用这些可以杀死雎安,为你报仇。”
“……你倒是真好蛊惑,这咒会要了你的命。”
“他说过,我认了。”
即熙只觉得匪夷所思,宁钦这一往情深的样子,不会是这么些年了还没能出戏罢。
“罢了罢了……你何时何地遇见的那个人?”
“大概两个多月前,在青州奉先城附近。”
即熙闻言皱眉,她起身走到雎安身边,说道:“大概是魔主,他一直暗中盯着你。他好像很了解我,甚至利用我的故人来行刺,真是奇怪。”
她见雎安面色有些发白,便扶着他的身体道:“先不管这些,我帮你包扎伤口我们再说。”
一看见她扶着雎安的身体,宁钦的眼眶就发红了。他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喊道:“为什么?!”
即熙被他吓了一跳,转头来看宁钦:“什么为什么?”
眼前的白衣男子明明年轻俊俏,看气质也是高傲不低头的人,此时却双目赤红,隐约有泪。
“当年……你赶我走的时候……你说你永远不会原谅伤害过你的人……可是他!”宁钦抬起手来直指雎安,目光盯着即熙不放,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也要杀你!你死在他手上!你为什么就能原谅他?”
雎安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
即熙不假思索道:“你和雎安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你当初对我青眼相加,难道不就是因为我像雎安?”宁钦自嘲地笑起来,苦涩又悲愤说:“我告诉你这些年我去了哪里,我去了奉先城去太昭山,去了星卿宫附近。我就是想看看你三句不离口的天下最好的雎安,是个什么样子,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我的长相气质和他五分相似,这就是你喜欢我的理由!”
“放你娘的屁!”即熙气得放开雎安两步走到宁钦面前,一下子又把他掀翻在地揪住领子。
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测?雎安要是信了该觉得多恶心?
她不能允许这种污蔑破坏她和雎安之间的关系。
宁钦却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即熙:“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对他,对天机星君雎安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即熙冷笑道:“你可闭嘴吧!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发誓,我对雎安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贺忆城嘶地吸了口气,偷眼看向雎安,这也太狠了,他开始心疼雎安了。
雎安却看起来很平静。
平静得过头了。
他的目光如平时一般,不知散落在何处,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殷红的衣袖之下,血顺着他的指尖缓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渗入缝隙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的原因,他看起来面色苍白。
宁钦望着怒火中烧的即熙,他眼里的愤怒慢慢退却,变成不可名状的脆弱。他低声说:“即熙,我恨你,可我也爱你,我真的爱你。”
即熙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钦,神色复杂。
宁钦抿抿唇,自嘲地笑道:“是,当年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从小父母双亡,被叔父扶养长大,他是我最亲的亲人,他的仇我不可能不报!可是与你相遇不过几个月,我就已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里,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在恩义和爱意里反复挣扎痛苦万分。我实在不能辜负叔父的恩情,下手伤你的时候也想着,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很用不着!我想好好活着!”即熙打断了他,她抱着胳膊,冷冷地说道:“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所以要杀了我?还要我体谅你的痛苦?我还不至于当这个冤大头吧?你说你爱我,可刚刚那一大段话全是你如何如何,怎么都没我什么事儿?”
她俯下身看着宁钦,一字一句道:“宁钦你错了,你才不爱我,你最爱你自己。”
“你感动于你自己的痛苦和挣扎,自以为是伟大的爱情,却不想想我被信任的人刺杀,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她的语气冷静极了,对他刚刚那一番剖心的表白无动于衷。宁钦的眼睛颤了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即熙,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他突然大笑,笑声无比惨烈,慢慢转变为呜咽。
他俯身撑在地面上,也不去看即熙,只是低声说:“你真是绝情,说到最后也是’信任的人’,而非爱人。即熙,我认真地问你,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他又开始问她不懂的问题了。
其实当年宁钦也经常问她这个问题,她一律是回答当然爱了。但是她隐约也感觉到,这和宁钦要求的爱或许不同。
“宁钦,我不知道你要求的爱是什么。但是那两年,至少我是真心的。”即熙长叹一声,慢慢地说:“那时候我觉得,虽然不能再去搜寻美人,但是你陪我饮美酒享美食也不错。我和你这么游山玩水,抚琴放歌,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就很好。”
“……如果那时候我不刺杀你,而是说要娶你,你会答应么?”宁钦手握成拳,颤声问道。
即熙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脊背半晌,说道:“或许会罢。”
她说或许会罢。
雎安低下眼眸,他捂着左肩上的伤,对即熙说道:“我先去处理伤口,这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