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笑意,令阿嫣都不自觉欢喜起来。
她先给祖母和婆母行了礼问安,又含笑道:“母亲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今儿这样高兴?瞧着祖母的样子,想必是件大喜事。”
老太妃今晨心绪甚好,闻言难得的笑瞥向她,不似先前横竖看不顺眼的拧巴态度。
武氏便卖个关子,“确实是喜事,你先坐,人齐了就说。”说罢,因照月堂里煮了牛乳茶,又让人端一碗给阿嫣尝。
阿嫣欠身接过,轻啜一口,果真香甜。
看来里头还加了蜜糖。
老太妃这辈子荣华富贵的尊荣养着,年轻时极嗜甜食,如今上了年纪,郎中每回诊脉都叮嘱要戒甜,不可贪嘴。今日竟在牛乳里加了蜜糖,颇有破例庆贺的意思,且以婆母素日的稳重做派,既露这般欢喜姿态,想必是谢珽沙场大捷,战绩或许还超乎所料。
她没急着戳破,只笑吟吟陪坐。
少顷,二房婆媳也都来了。
各自入座后,众人都被武氏勾得好奇不已,忙问缘故。
武氏遂从袖中掏出个窄小的信封,道:“刚收到的军情,珽儿他们拿下了高平城,力克守城的两万精兵,死伤却不到对方的十中之二。如此捷报,实在是这些年里少有的。这回二叔不是与他同去了么,率了一队骑兵绕后包抄,斩断陇右军的后援,居功至高。”
二房的高氏闻言,果真甚喜。
武氏又道:“高平城的名字你们或许还是头回听到,但在陇右地界,这名字却是军民耳熟能详的。那儿地形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且四周都是崇山峻岭,唯有一路可容车马通过,实在易守难攻,称为咽喉要道、陇右门户也不为过。”
“若在寻常,两倍兵力都未必能拿下。”
“这回天时地利,打得郑獬措手不及,实在难得。守城的人弃城逃走,兵士跟着溃散,珽儿又夺了周遭互为犄角援引的四座小城。这地方是陇右的门户,咱们若想图他的地盘,尽可引兵长驱直入。郑獬遭了惨败,足见是个色厉内荏的,已经修书给珽儿,欲以重金财帛来求和。”
“珽儿既夺了这咽喉门户,往后挟此威慑,郑獬暂时没能耐反扑,必定会夹着尾巴做人,再也不敢来咱们跟前舞刀弄枪。这一战,算是挫尽陇右锐气,扣住了命门!”
武氏说到此处,轻拍桌案,恨不能满饮一杯以庆大捷。
众人原不知高平城的要紧之处,听她这般解释,顿时明白了这场大捷的意义,愈发欢喜。
高氏笑得眼角都堆出了褶子——
“这样说来,王爷是要回来了?”
“将新打下的城池都布防齐全,安顿好官吏百姓和守城的事就回来,或许还能赶上中秋团圆。”武氏说着,有意无意地瞥向阿嫣,就见她亮晶晶的眸底藏了敬佩,手里捏着茶杯纹丝不动,极认真地在听她说。
她忍不住一笑,“到时候珽儿回来,咱们就办场家宴,你来帮把手。”
“儿媳自会尽力!”阿嫣笑意盈盈。
时局如此,就像她来魏州途中的那场暗夜袭杀一样,有些争斗难以避免,她人微力弱,只能够顾住眼前的周全。谢珽是她的夫君,领兵出征后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且打了这么一场极漂亮的胜仗,自是让人欢喜的。
她甚至有点为他骄傲。
因着这好消息,女眷们围着两位太妃,热闹了许久还笑声不绝。老太妃难得有这样好的心绪,连午觉也不歇了,命人传话给大厨房,整治了桌丰盛的饭菜,摆在照月堂的侧厅里,婆媳孙女们一道拉家常用饭。
……
饭毕,武氏自去长史府忙碌。
老太妃则命人摆好牌桌,取出筹子,跟人推起了牌九。
自打武氏陆续接手王府中馈之事后,她这个太妃就清闲了起来,要操心的事少之又少,便寻了种种法子解闷。除了礼佛会客,推牌九是她最钟爱的事,每尝关起门来,能兴致勃勃地玩大半天。
反正.府中女眷不少,儿媳、孙媳、孙女成群,总有人能陪她解闷,再不济,叫个体面得脸、识趣亲近的管事仆妇,也能推起来。
今日陪她推牌的是二房婆媳,外加她的心肝宝贝秦念月。
袅袅茶香腾起,牌桌上言笑晏晏。
阿嫣陪着稍看了片刻,便寻个由头起身辞别,先回春波苑。
出了照月堂没多远,就见谢淑带了几个仆妇丫鬟,正在花圃旁边逗狗。府里阔朗宽敞,这卷毛小黑狗平素野惯了,这会儿被逗得欢快,甩开脚丫子肆意撒欢儿。
瞧见阿嫣,小短腿一抬便跑了过来。
它生得并不高,虽调皮了点,性子是极忠实可爱的。偶尔被谢淑带到照月堂去,爱在锦绣裙角嗅来嗅去,阿嫣性子安静温柔,它像是能辨出来,常会蜷缩在她脚边,趴着呼呼睡觉。
这会儿晌午天热,它喘着气儿跑过来,就要往怀里扑。
阿嫣蹲身,将它抱进怀里。
谢淑便笑着走了过来,“小黑这鼻子灵得很,能闻出人的脾气来,这样缠着堂嫂,足见堂嫂是温柔的人,招小家伙喜欢。”
“是吗?”阿嫣觉得有趣,揉揉它脑袋,“你喜欢我呀?”
小黑呜呜两声,甚是乖顺。
阿嫣的眼底浮起浅笑,仍将它放回地上撒欢,“这是外头买的么?瞧着跟个小黑炭似的,性子却温顺得很,堂妹养着它能添不少乐趣呢。”
“是谢琤捡回来的,他没空照看,就在我这儿养着,他没事儿就偷跑回来瞧。上回我给他打掩护,被堂哥逮住后训了好半天。”
“他那么凶啊?”
谢淑吐了吐舌头,低声道:“他可凶了。还罚谢琤两个月不许休沐,老实读书习武,自然,谢琤也是顽劣了些才会遭罚。”
阿嫣闻言不由莞尔。
谢琤和谢淑年纪与她相若,今年都才十四。
谢琤被武氏和谢珽两头管着,教养颇为严苛,平素书院军营两头跑。阿嫣嫁来至今,也就见过他两回而已,头次是敬茶那日认个脸,二回是谢珽出征那天,谢琤在府门前露了会儿脸就没了踪影,原来是被谢珽罚的。
这男人,对亲弟弟委实严苛了些。
阿嫣刚嫁过来就被秦念月坑了两回,难免生出戒心,先前除了婆母外甚少跟谁过分亲近,只保持着应有的礼数默默观察。这阵子瞧下来,谢淑性情和气直爽,跟秦念月不像一路人。先前泥塑的事上,婆母也曾提过,说当日是谢淑来通风报信,让她颇为感激。
此刻听着这对堂兄妹的趣事,难免更生好感,遂打趣道:“听起来,帮三弟打掩护这事儿还挺危险的,你倒是仗义。”
“也不算仗义,是他许了好处。”
谢淑说着,笑眯眯凑近阿嫣耳边,低声道:“谢琤在外头上街方便,常会帮我搜罗有趣的话本送来,也算互换好处。”
“你也喜欢瞧话本?”阿嫣微诧。
“什么叫也?”谢淑亦怔。
四道目光交汇,都看出了彼此眼底寻到同道中人的惊喜。各自心领神会的笑了下,谢淑眨眨眼睛,“京城里文风最盛,才子辈出,必定有许多好看的话本。堂嫂有没有带几本过来,给我解馋呐?”
阿嫣笑意更盛,“走,去瞧瞧。”
实不相瞒,她带的何止几本,是带了整整两个大箱子。
够让谢淑大快朵颐的。
两人欣然去春波苑,阿嫣因怕谢珽笑话,在正屋的小书房里摆满正经书,将两箱话本杂书都摆在厢房的橱柜里。柜门掀开后,谢淑瞧着那几排满满当当的话本子,眼睛都直了,挑了两本久闻大名却没瞧过的,寻个圈椅坐着,便翻看起来。
整整两盏茶的功夫,她窝在圈椅里,连姿势都没动过,书页翻得飞快。
到后来,脸几乎贴到书页。
阿嫣算是明白了,她那眼神不好的毛病并非天生,怕是话本子看出来的。
遂拽着她在院里溜达一圈,让眼睛歇会儿才接着看,阿嫣则在理清琐务后挑了一本看过的,与她围坐在案边,就着香茶糕点慢慢翻看,只等傍晚时候去婆母那儿蹭饭议事。
之后谢淑常登门造访,春波苑也热闹了许多。
阿嫣在闺中时跟徐元娥交情极深,一道读书习字游玩,偶尔同榻而眠,能说上整宿的悄悄话。如今骤然成了人妇,因替嫁的事遭了不少复杂目光,加之谢珽让她心存敬惧不敢太亲近,表妹又屡屡生事,即便有婆母慈爱照拂,也难免常有孤独之感。
如今跟谢淑搭上线,倒添了不少乐趣。
脸上笑容多了,日子过得也飞快。
仿佛只是转眼之间,时序就已到中秋佳节。
谢珽安顿好高平城的事,带人昼夜疾驰,在八月十三的后晌抵达王府。
他这场仗虽快如闪电,实则很早就做了准备,打得也十分漂亮,非但河东和陇右地界,便是淮南、云南等地也都知道了。
——不止因谢珽以少胜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险要关隘,更因他夺得城池后,将当日在客栈行刺阿嫣,被陈越生擒的刺客尽数祭旗,挂在高平城门口,当众宣告他们的恶行。如此一来,这场仗打得师出有名,更令众人看清谢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不敢再生试探之心。
当然,这事儿听着手段残忍,武氏半个字都没跟女眷提。但在外面,早已传遍四海各州。
谢珽对此倒波澜不惊。
就连战胜回府的消息都没张扬,只如寻常巡查般带着亲卫将领驰回魏州,仿佛只是出门打个架那样简单。
因脚程太快,他跟府里说的是明日前晌才到,如今提前回来,忽然从天而降,监门的侍卫都吃了一惊,慌忙上前迎了拜见。
府中诸事有条不紊。
他先去长史府,在武氏和贾恂惊愕的目光中询问了这阵子军政的事,又去外书房转了圈,瞧着没什么亟待处置的要紧事,便脱去细甲银盔,孤身朝着春波苑而来。
苑中正逢桂花飘香,阿嫣坐在曲桥水榭,尚不知谢珽已然回府的事。
她在看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