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呜呜响动,几十条商轮,排成一字纵队缓缓驶进旅水道。[]
这个队是匆忙拼凑起来的,一路上从上海、从天津紧急生火起锚的招商局轮船不断的加入。
徐一凡所全盘掌握的这个时代中国的近代化力量,在这个时候又展现出了巨大的能量。
旅顺港去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犹未完全消除。港口当初为了杜塞道用的破船炸掉了大半,还有少许,在海绵上露出了枝桠嶙峋的残肢。几座小岛上面的炮台,残砖断垒,尚未完全收拾完毕,仿佛还能在上面透出一些血色。
海苍黑,波涛拍岸。
徐一凡站在江顺轮的船头,远望黄金山。他早已下过命令,从去年那场战事结束开始,直到界的末日。黄金山上的为英灵招魂的祠社,将永远留存下去。哪怕几十年后,他徐一凡不在了,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不管后来是谁,也会将其永远供奉保存。
黄金山头,白茫茫的一片,旗幡舞动。似乎就是英灵盘旋其上,向徐一凡示意。
“正卿兄,我总算没做太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英灵不远,应该赞同的这个抉择吧?这已经是逆而夺取道路上面的最后一步了,我有绝对的信心…………在这以后,的道路会更加的艰难,诸君有灵,在天庇佑!我总不能让大家白死一场!”
徐一凡在心目当中默默祝祷。
等他抬起头来,陈德已经凑了上来:“大帅,两位宪太太是不是安置在旅顺?”
“,正卿兄…………我还是对不住大家伙儿,这么严肃的事情,我还带着人上战场…………”
徐一凡在心中默默的泪流满面。
儿乐儿两个小丫头,他并没有将们在上海放下去。而是又一路带到了旅顺这里。抓紧时间,任意需索。将这些年背负着双胞箩控这虚名所受到的委屈〕连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五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扭过脸去。
如果真的如谭嗣同所说,那么京城血火,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他们怀着热血北上,试图经纬天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这山穷水尽之处?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了。这个大清,已经丝毫没有可挽救处?
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更大的响动,喊声先是杂乱的升高,接着越来越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正在朝这里聚集。这些喊声到了后来越来越整齐,就变成了句话:“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
院子里头所有人都是一惊,接着就看见几个戈什哈飞奔而进,打千下来:“大人,京城百,不论满汉,都在朝这里集中,求大人保护他们…………请大人的令,是不是将他们赶开?”
谭嗣同浑身一震,喝道:“赶开什么!”说罢就举步直朝总理衙门门外走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人头涌涌。最里面的就是他现在手头仅剩的最后三营可以调动的官。一千余官兵,排得密密麻麻的将总理大臣门围住,面朝着外头。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军官也不骑马了,提着马鞭在涌动的人潮当中走来走去,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在这些官兵外头,是数不清的老百。京城外头枪声现在仍然潮水一般的响着,京城已经跟乱成一锅粥
街上到处丢着的都是京城步军门绿营兵脱下来的已经传出来了,香教入营的万余人作乱,马上要扑北京城,人人过刀,家家过火!人心已经了极处,谁也不知道北京城的命运到底将是怎样!
纷乱当中,有人突然想到还有重兵保卫的隆宗门外总理大臣门。就开始扶老携幼的向这里涌去,似乎这里最后可以保身保家的地方。人流转眼就越涌越多,从北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着这里集中,指望着这些天来一直勉力维持着京城秩序的谭嗣同,能给大家一点指望!
看到谭嗣同出来,林一般的手臂顿时都伸了出来,呼声更加的高亢:“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人群朝前拼命的拥挤着,士兵们拼命的站定脚步,挡着他们上前。有的军官已经按捺不住,用马鞭劈头盖脸的乱抽,到处都是哭喊声一片,体弱已经被踩在底下,挣扎不起,总理大臣门之外,变成了狂流的中心!
谭嗣同站在门口,只热泪盈眶。自己直道而行,不管功业成就与否,从来以为自己是俯仰无愧。可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北上而来,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在了条错误的道路上面!
这条路,已经真真切切的走到了绝处!
他含着眼泪,用尽平生气力大喊:“我会护着大家伙儿!护着北京城!求各位安静下来!”
可人声鼎沸混乱此,谁又能听见他说什么?王五站在谭嗣同身边,看着自己兄弟这个模样,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北京城变成眼前这个模样,同样热泪盈眶。他无声的拍拍谭嗣同的肩头,提足中气,大声喊了出来:“谭大人会护着大家伙儿!会护着北京城!求各位父老,静下来!”
他习武之人,这一声喝,何止峰回谷应?谭嗣同身边的戈什哈也反应了过来,通省扯开嗓门大喊:“谭大人会护着大家!各位静下来!”
人群终于渐渐宁定下来,不再朝前挤,双双眼睛都投向站在门口的谭嗣同等人。不知道谁喊了声:“是谭大人!是京门大侠王五爷!”
不知道是谁,先拜了下来:“谭大人活我!五爷活我!”
更多的人都拜倒在地,不论旗汉,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喊着同样的话,隆宗门总理大臣门周围,一片整齐的呼声!
王五高高举起双手抱拳,向四下团团作揖。谭嗣同眼里着热泪,同样抱拳深深作揖下来。人群终于宁定下来,稍稍散开了些,纷纷席地坐下。被踩到的人也拉了起来,人群自然形成了个窄窄的胡同,让人将被踩死的尸抬了出去。
围着总理大臣门的士兵们也放下了中的洋枪,人人都是满脸大汗,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一切,他们也不住回头,看着站在那里深深作揖的谭嗣同。
秩序,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林旭等几人,跟在谭嗣同身边,这个时候似乎才吐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己。就听见谭嗣同招数几个营官过来下令:“去将们营房里头军席垫拿出来,老弱之家,给他们分散一点…………还有多少存粮?不论多少,让火头做成熟食,能散多少是多少…………千万要维持住秩序了!若不够,我再找杨大人调去…………这里百,都是你们的干系!”
几个营官默然命而去,林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扯谭嗣同衣袖,低声道:“复生!果真是徐一凡和香教作乱扑城,趁着现在南苑驻军还能支撑,快快再调兵马去增援!将他们击退了,才能保住这一城百平安!”
谭嗣同回头,满眼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林旭一眼:“糊涂昏!现在还能调兵出去么?…………如果真的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再调兵过去,就能取胜平乱?如果不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就是有人放此风声,用此动作,调北京城这最后一点兵出去!现在我谭嗣同就是他们的眼中!无论如何,这兵不能出去。万一真是徐一凡打进来了,我就在这里眼看着,他这个举国仰望的英雄,到底会对百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士兵们已经拿来了少许军和熟食,开始在人群当中散。这个时候,百姓们的秩序也出奇的好。大乱临头,正是同共济求活的时候儿,都将这些东西退让给最为需要的逃难之家。人们在地上,靠着墙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瞬也不离开谭嗣同站在那儿的身影,似乎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城外的枪声,城内混乱喧嚣的声音还在一阵阵的传来,不知道哪里,已经有一处烟柱升起,可这里却是安静了下来,大家闭着嘴,只在等待最后的命运。
这个时候谭嗣同的一句承诺,就是大家最后的希望。
就在谭嗣同他们稍稍觉得喘了口气的时候儿,最外面猬集的人潮又开始有点骚动。接着就开始朝内蔓延,里面的人纷纷站起,向外张望。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传着什么话。原来静的场面,变得又有一点哄的了。
一些军官士兵,不等命令就向外挤出去,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头恼火,有人敢趁乱闹事,一枪毙了再说。这些军官士兵挤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就退了回来。还在大声吆喝着帮忙维持着秩序,叫百们让出一条道路来。谭嗣同停下了动作,只是站在台阶上向来路望去。
又来了什么人?
护卫着来人走进来的那些军官士兵,都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隐隐还有点不忿,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谭嗣同终于看清楚了人,七八个穿着护军服色的官,再加上三两个还算精壮的太监,紧紧夹着一个人走在当中。每个人都脸色仓惶,护军手里还握着各色各样生了锈的长枪短铙。估计一路过来,北京城这末世景象,吓得他们够呛。
当中一人,黑黑瘦瘦,脸刚愎,捧着一个黄匣子。
正是康有为。
这个势,京城中人都看熟了。基本就是一个简化版的传旨队伍。在场中人,无不奇怪,谭嗣同带兵入京以来,颐和园装聋作哑忍气吞声。现在谁都知道园子里头干脆管不着谭嗣同,就不找这个麻烦。现在什么时候了,园子里头又派人出来传旨?
谭嗣同摆摆手,一个戈什哈下去传令。挡在总理大臣门前面的队伍散开了条路,谭嗣同站在台阶上头朝康有为抱抱拳:“南海,难道有旨意?现在什么时候儿了!园子里头还安静否?”
康有为走到离谭嗣同十来步的地方也停下脚步,冷笑道:“复生,还不是你怕担着逼宫的名义,不敢朝园子那里派兵。现在园子那头就
老弱病残的护军,外面,顿时就散了几百!剩下把枪赶紧找出来,井台上面蘸水一擦,全是红的锈得不成样子了!皇上急得没法儿,就让兄弟来问问,谭大人能不能赏点兵,去护卫一下园子?”
谭嗣同一笑:“皇上为这特特下个旨意?南海……请回禀皇上和太后,臣在,京城就有泰山之安,现在九门全在掌握之中…………南海,兄弟再调二百兵交您带回,去护卫皇上。现在事情太多太急,臣就不行全礼接旨了,圣旨恭留,南海兄也早点回园子吧,省得皇上和太后垂念!”
康有为大声冷笑:“皇上岂会为这点小事特意下旨?这旨意是皇上让兄弟来问谭大人,现在在南苑叛乱的那些徐一凡的队伍,打到哪里了?你谭大人什么时候将他们迎进门?皇上掐准时间,死此社稷!”
他猛的扯开黄匣子,取出圣旨单手一抖,哗的一下展开,让周围的人看清楚了那鲜艳夺目的玉玺用宝。
“…………你谭复生敢说现在南苑作乱的,不是徐一凡所部?京城业已传遍!一凡所部与香教勾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你谭嗣同为什么将兵将留在自己身边,绝不调出去平乱?是何居心?还是要等香教和徐一凡打进来,将京城帝都,化为灰烬?朝代兴亡,等闲事耳,而若你谭嗣同居心让满城玉石皆焚,用心何其毒也!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就算你复生无力平乱,京城大乱在即,为什么又紧闭城门,不让皇上的子民自己难,自己去求一条生路?”
人群沉默一下,时间仿佛就一下定格。接着就是哄的一声爆炸开来,周围密密涌动的人头,顿时大哗!
“谭大人,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乱?”
“听别人说的还不信,什么禁卫军和香教共同作乱,谭大人在京城为内应…………现在难道都是真的?”
“咱们瞎了眼睛,来求他!”
“关了城门,想让咱们逃不掉,大家都死哇…………你拿百万人性命买自己富贵。你祖宗八代都要戳骨扬灰,子孙万代男盗女娼!”
“逃命吧,逃命吧!”
“开城!开城!不开城大家撕碎了这个王八蛋!”
才静下来的人群又疯狂了起来,全部跳起,伸出无数双手朝谭嗣同这里逼过来。更多的人却大声哭喊着,要从这里夺路逃出去。刚才还感激涕零接受着士兵散的军熟食,现在又雨点一般的掷了回来。士兵们再度将洋枪举了起来,比刚才更要狼狈万分的抵挡着百们的进迫。这混乱喧嚣,比刚才更甚十倍!
谭嗣同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深入骨髓的,那是绝望。
这一年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但是总有无数双手从大清这个死的身躯当中伸出来,将他的全部努力抹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更要将他这个人,钉在耻辱柱上面!
一时间,他什么不想辩驳,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周围林旭他们用力摇撼着他,呼喊着他,可是这些声音都变其的遥远,根本进不了他的心里。
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
因为自己还痴心妄想想为这个朝廷延一口气!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谭嗣同脸上。他鼻孔一热,两道鲜血缓缓留下。热热的鲜血,这才让他神智清醒过来。王五正抓着他肩膀,脸怒气的站在他面前。
“男子汉大丈夫,坚持到现在了,就这样认怂,没出息!死就死好了,怕什么?你要救救这全城百!你倒下了,就全完了!守住这里,稳住局势,会有人来!”
谭嗣同转头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一片混乱,看着竭力支撑着,不住后退的那些士兵军官。他们也在不住的回头看着他,眼神当中不乏混乱和疑惑。
还有站在他不远处一直微微冷笑的康有为…………
他猛的吸了口气,扬起双臂,大声呼喝:“大家不要乱!城出不得!我马上奉旨,派兵出城平乱!”
王五跟着用尽平生气力,帮着谭嗣同将他话大声吼了出去。林旭他们也扯开嗓门儿,他身边的戈什哈也扯开嗓门儿,他手下军官也扯开嗓门儿,到了最后,连顶在最前面的士兵都在大声喊:“大人这就派咱们出城平乱!不要再朝大人那里冲撞了!”
人群渐渐的再度平静了下来,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身子微微颤抖的谭嗣同。谭嗣同缓缓抱拳,向着人群一揖,再揖,三揖。最后一次弯腰下去,良久良久没有起来。
场中鸦雀无声。
谭嗣同直起身来,叫过来几个营官,淡淡下令:“现在有三营兵。调两营去南苑,一营抽二百人跟着康大人去园子…………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好这里的百。这两营兵,我来…………”
李旭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带!万一要是真的徐一凡和香教合流,南苑凶险,复生兄,你还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一些!”
康广仁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哥哥而觉得惭愧,也插嘴道:“我们几个都去!虽然不如大人您,可是三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报就是…………复生,你现在是全城中流柱,要走了,百们怎么看?到时候全城骚乱,别人没进城,就已经是惨祸当场!”
他背后的话没有说出来,要是他谭嗣同带着两营兵出城,而不留在城里,更是坐实了他和徐一凡还有香教勾结的罪名!失去这最后一点人心的凭借,到时候,什么秩序都维持不住了。
谭嗣同缓缓点头,朝他们一抱拳:“各位,拜托了。”
他转头看向康有为,淡淡一笑:“南海,满意了?”接着又朝王五笑道:“五哥,借您大刀一用。”
王五不作声的将大刀递给谭嗣同,康有为也只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谭嗣同撩起朝服前襟,狠狠一刀割下一片来,掷在康有为面前。
“康大人,从此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转身入内。
康有为只站在那里微微冷笑,毫不退缩的迎着林旭等人仇恨的目光,他叹息着:“也罢,我一直视你复生为平生知己,你不视康某人为友,于康某人又有何加焉?复生啊复生,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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