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叫朝廷明白又不便说出口来的就是,广宁根本不是大明辽镇收复,而是十三山的团练收复回来的。
其中的主力兵马居然是和记,毫无疑问,朝中的大佬们又将和记的威胁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虽说袁崇焕的奏报中再三强调,十三山团练其首领杨二的忠义之心不必怀疑,其愿与大明合作收复广宁,并且愿意居中联络蒙古诸部,达成包围后金的大战略,但朝中对此还是充满疑虑,内阁和魏忠贤用各种渠道提醒袁崇焕,切勿掉以轻心,不管是蒙古诸部还是广宁的十三山团练俱不可信,需要加强戒备和多加小心。
“皇兄,要立刻想办法啊。”信王也在殿中,白皙的脸庞涨的通红,整张脸上满是愤怒之色。近来信王到宫中的次数有些多,主要是大婚在即了,天启和张皇后正在替信王张罗大婚的事情,信王今年十六,其实还没有满十六,在男子来说还不到加冠的年龄,按说是结婚有些早。
信王成婚也是件大事,主要是大家都希望信王能早点成婚,早些生下王子。
皇帝无子嗣真的是一件大事,特别是皇帝即位已经六年至今无子,光有一个信王都不是太保险了,最好信王先多生几个,这样大明的皇位后继无人的危机才能解除。
虽然亲藩众多,但合适的只有信王一个,光宗皇帝只有此两个成年的皇子,如果皇帝和信王都有意外,那就只能从光宗皇帝的兄弟子侄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吾弟稍安。”皇帝做了一个手式,令着急的信王安稳一些,不要太过急切。
这件事皇帝要仔细的思索,认真对待,绝不能操切行事。
信王内心大为不满,但他知道国家大政自己绝不能多话,刚刚那一句已经有些逾规越距了。
“有些事不能急……”仿佛看出信王的心思,天启微微一笑,目光很柔和的看着弟弟。
十六岁不足的信王也很瘦,但不是不健康的瘦弱,只是少年郎君很正常的体形。
信王的身量不高不矮,皮肤很白,两眼不大,但炯炯有神,显示出少年男儿特有的咄咄逼人的神采。
哪怕是在内廷,面对自己这个皇兄,信王还是这么充满着自信和阳刚之气。
天启怅然有所失,自己兄弟二人,看来性格秉性脾气完全不同。
“这事儿是不能急。”天启耐心对皇弟道:“治国之道,如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方好。对建虏一定要强,彼辈狼子野心已露,辽中辽东各处被其夺去,我大军折损数十万,生民百姓损失百万以上。而张瀚与他的和记,目前来说只在草原上折腾,打来打去都是和北虏在打。如果现在朝廷现在就针对他,只会逼反和记,我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信王忍不住道:“张瀚野心昭然,将来迟早会反。”
“大明要做好内功。”天启思索着道:“纵然其将来要反,现在朝廷也不能出手。”
信王内心十分愤怒,感觉皇兄在纵虎为患,但他知道自己不宜多说,只得垂首不语。
“放心,吾不是汉献帝。”天启爽朗一笑,说道:“吾弟只管等着娶妻,别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信王出外之后,天启又思索了一会,决定到会极门召见内阁大臣。
皇帝仪驾很麻烦,就算在宫中行走也是一样,每次出行都得上百人跟随伺候。
在等候仪仗的时候,魏忠贤闻讯匆忙赶来。
皇帝要见阁臣,这事儿魏忠贤知道原委。
由于曾经张瀚曾经托庇在门下,魏忠贤很怕这事会被有心人弄到自己头上,弄成不大不小的麻烦。
和记对林丹汗用兵,草原上大张旗鼓的动员,这事儿沿九边长城沿线的军民百姓早就知道了,官员们并没有详细奏报,只有边将说是有大股不明兵马过境,相隔较远,对边境并无威胁,所以九边完全没有戒严的意思,只是稍加注意即可。
京师里也是传遍了,和记分号的店门口每天都有不少看热闹的闲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已经过去弹压过,驱赶走了大部份看热闹的,但正阳门东大街还是不可避免的热闹起来,哪怕是正经做买卖的生意人,到和记瞅一眼也是必然之事。
人们都非常好奇,张瀚到底是何许人物,先打服了土默特人,夺了青城,又收复了河套,据说漠北也服了,现在又要打林丹汗了!
不管怎样,林丹汗也是控骑十万以上的蒙古大汗,人们对和记讨伐他的行为既感觉痛快和解气,也是有相当的担心。
如果打不赢,或是打输了,和记在草原上的一切会不会烟消云散?
近来坊间的传闻和动向,魏忠贤十分清楚,也知道到了瞒不住的地步了。
递给天启的是宣府巡抚的奏报,也是魏忠贤授意之下写成的,对和记的事情几乎没有隐瞒都上奏了。
魏忠贤自己也有些犯怵,如果和记真的造反,大明怎么办?
要是大明亡了,自己到哪儿当九千岁去?
普通的太监还能有奶就是娘,魏忠贤的权势则全部寄托在天启皇帝一人之上,论忠心的话,魏忠贤还是不负他的原名李进忠,确实是对天启皇帝忠心耿耿。
“奴婢见过皇爷。”在往会极门之前,魏忠贤匆匆赶至,在天启面前行了一礼。
“厂臣起来。”天启对魏忠贤道:“你来当是为了和记之事?”
“正是。”魏忠贤起身皱眉道:“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几年前张瀚到京师时奴婢还见过他,只是寻常官宦子弟行商的样子,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今日这般地步。”
“吾也没有想到。”天启说道:“当年以为他是士绅行商旅事,结团练以自保,也有安靖地方的作用,现在看来,真是小视此人了。”
魏忠贤看天启脸上并无太多愤恨和忧惧之色,心中一宽。
这个时候连魏忠贤也是害怕的,他这九千岁也就是叫着好玩,他只是朱明王朝身上的一根毛,稍粗一些而已。
皮不在了,毛将焉附?
“皇爷将如何处置这事?”
天启皱眉道:“不要急,先镇之以静。”
“是,皇爷英明。”
魏忠贤没有多说话,老老实实的跟在天启身边,等着到会极门去。
……
信王板着脸坐在大轿里,从宫禁中一路穿行,从乾清门出来时,身后传来太监喝道的吃吃声,信王从轿中回头看看,见是皇兄仪驾慢慢从乾清门出来,显然是往会极门去。
此刻信王已经近东华门,守门的禁军赶紧打开城门。
一个奉命轮值的伯爵穿戴甲胄,远远的向信王仪驾下拜行礼。
信王冷冷的瞟了那个伯爵一眼,近来信王出入宫禁较多,感觉宫中守备并不森严,这令得他对这个世代提领皇城上三卫禁军的伯爵有些不满。
大轿从东华门出来,先往南走了一阵,再折向东,走不远就是信王府邸所在。
这一片区域多是亲藩和公主府邸,当年极盛时有过万间宫殿房舍,俱是宗亲所居,号称十王邸,后来亲藩不准朝觐,只有未之国的亲王出宫时暂居,比如嘉靖年间的裕王和景王,万历年间的福王和桂王,现在又轮到信王了。
大婚在即,信王府内外都很忙碌,不断的有人流车马经过,信王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冷冷的瞟了几眼而已。
沿途见到信王仪卫的人们都赶紧跪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亲王和天子的脾气不同,天子较为随和,信王殿下则秉性严厉刚毅,虽然对亲信的太监们也十分倚重和客气,但对普通的下人则不假辞色,甚至犯过之后会毫不犹豫的加以严惩,所以王府的人对信王都十分畏惧,不敢有丝毫怠慢。
王府的正殿叫银安殿,信王轿子没有停在正殿,而是穿过二门,在内殿门前停下。
一大群太监躬身等候,等信王下轿之后,众人赶紧问安。
信王没有出声,沉着脸点点头,他的瓜子脸的下巴显得有些尖。
众人都没敢出声,曹化淳原本要回禀打听来的信王妃的消息,这时也赶紧作罢。
所有人都看出信王殿下情绪不佳。
四周都是红墙和高高的殿顶,走在这样的地方人其实相当压抑。
在后世人们进这样的地方只有好奇和旅游时的轻松和愉快感,而常年居住在其中的人则感觉会完全不同。
信王没有再坐软轿,只是沉着脸在前头走路,过百人浩浩荡荡的跟在王爷身后。
这场景有些可笑,不过在王府中定然没有人敢笑出来。
信王寝殿其实是一个大四合院,两边偏厢,中间正房,四周用游廊相连,中间是大天井,西南角有井,中间种着桂花树和一些盆栽的作物,春天了,不少花开的正好。
在花香阵阵中信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感觉一阵轻松自在。
在外,人们视他为储君,但又提防着他,不敢随意表现出与信王的亲近。
因为皇帝毕竟才二十来岁,谁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后妃突然就怀上了?
成化年间也是孝宗皇帝可是在后宫藏到六岁才露面,在此之前宪宗皇帝也是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子嗣,有天看到自己头发白了,悲叹时才有太监告诉他皇长子已经六岁了。
其后数年又连生几个皇子。
当今天子应该不是有万贵妃那样的人物暗害皇子,天子只宠爱张皇后,而张皇后的品性世人皆知,堪称贤良淑德,掌管后宫人人敬服。
信王一直在担心,有一天突然出来个皇子,自己就得立刻狼狈出京,之国就藩!
然后什么理想和报负都化成空,什么都是假的。
信王想到这里就更不开心了,几年前对皇兄的崇拜和信赖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种种鄙夷和轻视。
兄弟之间的情感可能天启皇帝还保留着不少,毕竟他是兄长还是皇弟,一直在俯视着信王这个小兄弟。
皇帝始终不曾真正了解到,信王已经长大成人,并且经历了严重的叛逆期之后,性格中只剩下偏执与刚愎。
一个宫女端着茶水走进来,被屋中严肃的气氛一惊,镶满了螺甸的紫檀木制的托盘歪了一下,溅了一些茶水出来,洒在了信王红色的亲王袍服下摆。
“该死的贱人。”信王猛的站起来,起脚在这个宫女的胸腹间猛踹了一脚。
“该死,该死。”信王没有停脚,在哀哭的宫女身上继续踢着。
“废物,废物。”信王继续踩踏着。
“要你何用!”信王停脚,云履上已经沾了不少血,小宫女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声息。
“赶紧拉下去处置了。”曹化淳赶紧下令,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将受伤很重的宫人拖拽了下去。
金砖地面上有明显的血迹,信王喘着粗气,眼睛瞪着众人。
“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外传。”
“是,王爷。”所有在场的人赶紧躬身,不敢与信王正视。
“孤要平心静气。”信王坐下来,吩咐道:“拿字帖来,孤要临帖写字。”
很快就有人摆好了文房四宝,信王坐在书案前,开始一字一板的写起字来。
过不多时,信王强自镇定的坐在书案前开始临字帖,写的是颜体,信王现在还在打底子的阶段,平时字写的中规中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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