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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4章 白事儿(下)

女人在哭,女孩儿在哭,老妇人也在哭,

但似乎可以看出来一点的是,

这个老妇人在村子里人缘应该挺差的,

闹腾到了现在,

也没个邻居出来打个圆场什么的,

至于跟风帮她一起出来骂的,

更是没有。

反倒是大家偷偷摸摸地在指指点点,对那个被推倒在地的未亡人,

显得很是同情。

周老板继续抽着烟,

他在思考,

自己上午已经打过一次人了,

难不成下午还得打一次?

但眼前这个老妇人,

可不像是什么罪犯的样子。

终究,还是没有动手,清官难断家务事吧,无非是被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你上去打一顿人,可能两边都怪你,何苦来哉?

周老板拍了拍老道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人已经送回来了,至于她家里的生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

就在这时,

那个被推倒在地的女人,

忽然捂着胸口开始急促喘气,

而后猛地一“咔”,

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这下子,围观看热闹的乡亲们炸窝了,

连刚刚嘴巴像连珠炮似的一直疯狂输出的老妇人,

也被吓得手脚开始哆嗦,

孙女儿扑向了自己的母亲,

一时间,

一地鸡毛。

周泽关上了车门,

心想这女人真特么的是个事儿逼,

老子刚从老张手里拿到了那点儿微薄的奖金,还得帮他做好人好事,这会儿还得当个出诊医生。

最要命的是你要是死了,

说不得老子回书屋后还得送你一程,

欠你的啊!

女孩儿抓着母亲大喊大叫,旁边围了一圈圈人,那个老妇人也在痛心疾首,咒骂道:

“要死别死这儿啊,要死别死这儿啊,我还得给你办葬礼,我可不给你办了啊!

给我儿子办就算了,还得搭上你!”

周泽被人群隔在外头,

深吸一口气,

吼道:

“都给我让开,我是医生!!!”

………………

“闺女,你醒啦?”

女人睁开眼,发现外头已经天黑了,她正躺在棚子里拿几张长凳铺一条棉絮的小床上。

老道站在她旁边,一直看护着。

周泽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生姜糖水,递给了老道。

“来,闺女,喝了。”

“谢谢。”

女人没让老道喂她,接过碗,慢慢地喝着。

“你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不引起重视或者继续拖下去的话,身子会垮掉。”

周泽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烤红薯慢慢扒皮吃着,是那个小姑娘刚送来的,自家种的,挺香甜。

老妇人,也就是这个女人的婆婆,在周泽说了没事儿之后,骂了几句女人后,也就不闹腾了。

这会儿,

已经是晚上了,

花钱雇来的扎纸的人也走了,丧事乐队以及丧事乐队包办的和尚道士们也走了。

今儿只是准备活动,

明儿才算正式的丧事。

看热闹的邻居也走了,

这会儿,

只剩下那个老妇人一个人拿这个小板凳坐在客厅灵堂外头,烧着纸钱。

她孙女则是坐在灵堂桌子上写着作业。

真冷清,

也真萧索。

寻常来说,

农村丧事一般都是热热闹闹的,亲戚邻里的也都会来帮衬一下,但现在这个样子,却真的看不出半点热闹的感觉。

比城市里丢殡仪馆哀悼堂都显得清冷。

“你婆婆人缘很差吧?”

周泽咬了一口红薯,

嗯,

香,

甜。

这办丧事儿,就没个亲戚朋友来帮忙?

女人没有回答。

周泽反正无所谓,他就是一个看客,也懒得去注意什么措辞。

“你丈夫家那边,没亲朋了?”

“有一个大伯,是这个村的村长。”女人回答道。

“哦,然后呢?”周泽问道。

“大伯贪了村里修路的钱,被妈告到县政府去了,村长被撸了,人也就进去了。

然后,和那边的亲戚,就决裂了。”

“哦,呵呵。”

周泽吮了一下手指头,

“看来你妈这个脾气,不光是对自己人疯啊。”

“她这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见得吧,都是亲戚的,直接去告亲戚,图什么?”

周泽问这个问题之后,忽然觉得怪怪的,虽然觉得这么问很不对,明明是正确的事情。

但社会就是这样,风气就是这样,有时候做正确的事情,还得被人问“为什么”?

真要说起来,关于自家村子村长带领全村致富村长自家的故事,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箩筐来。

“就是看不惯吧,就去告了。”

女人这般回答。

好吧,

这个理由,

很强大。

“老道啊,去帮帮忙吧,看看有哪里需要改需要归整的。”

“好的,老板。”

老道去那边忙活了,

他当初曾当了很多年的白事儿先生,对于这里的条理,那是门儿清。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怎么死的?”周泽问道。

“他……他是个司机,出了车祸。”

周泽点点头,站起身,懒得再说些什么了。

老道那边在帮忙做事儿,老妇人那边特意向这里看了几眼,马上起身,“腾腾腾”地走了过来。

直接指着周泽的脸,

还没说话呢,

周泽就觉得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

“好啊,好哇,这就勾搭上了!

我说什么为什么不躺屋里呢,

说是屋子里烟灰重,

这里头通风,对她好,

我看是你想继续看着她吧!

这是真的腻乎在一起了,完全舍不得分开啊!

是吧,

在我儿子灵堂前面亲亲我我,很来事儿是吧!”

周泽点点头,“的确。”

老妇人胸口一阵起伏,气呼呼地指着周泽,

“滚,都给我滚!

还有你!”

老妇人又指向了女人,

“跟着你的姘头给我一起滚!”

“妈……”

“我不是你妈,我儿子都已经死了,你叫我妈干嘛!我不配!

你滚,

跟着你的野男人,

给我滚!

不过我告诉你,孙女儿你别想带走,我也不会让你带走!

滚,滚,滚!

今晚就给我滚,滚啊!”

“咳咳……”

周泽咳嗽了几声,

对那边还在忙活的老道招招手,

喊道:

“老道啊,咱回吧。”

这一屋子奇葩,

懒得再待了,

尤其是这个老妇人,

跟磕了火药一样,整个机关枪扫射。

老妇人转身,去屋里了,很快又拿着一个行李箱出来,喊道:

“你东西都在我这儿了!我给你收拾好了,给老娘滚,老娘看见你就恶心!

王八羔子!”

周泽这边刚打开车门,老妇人就直接把后车门打开了,把行李箱往里直接丢。

周泽深吸一口气,

深呼吸,

深呼吸。

“妈求你了,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柱子没了,我得给你养老送终!”

“呸,我不稀罕,你是不是还想着我这栋房子?告诉你,甭想!这是我盖起来的房子,没你的份儿!”

周泽伸手,把那个行李箱给拖拽了出来,刚准备丢地上就直接开车离开,却看见那个女人直接向着井口那边冲了过去!

“妈嘢!”

老道马上扑了过去,老妇人也吓坏了,赶忙跑过去,连坐在那儿写作业的女儿也尖叫了一声,哭着跑了过来。

女人抓着井口边缘,

哭喊道:

“妈,你再赶我走,好,我就跳下去,我跳给你看,你看看,我敢不敢跳!

我死,也要死在这儿!”

老道死死地抓着女人的肩膀,真怕女人直接翻身下去。

周泽站在边上,看着这出精彩纷呈的大戏,还真觉得挺有趣。

当婆婆的,硬要逼着媳妇儿滚蛋;

媳妇儿宁死不走,是真的拿死在做威胁。

怎么这么奇怪呢?

“奶奶,你别赶我妈妈走好不好,我会乖乖的上课,我会努力学习,求求你别赶妈妈走。”

老妇人忽然坐在了地上,

爬到了女人身边,

对着女人一顿打,

骂道:

“你这死妮子,叫你走,你就走啊!

你还年轻啊,你还年轻啊!

柱子没了,你还这么年轻,你替他守个屁的活寡啊!

女儿我帮你带,你也少个累赘负担,

你再去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去啊,干嘛拖累你啊!

啊啊啊!

丧良心啊,

丧良心啊!”

“妈~~”

女人抱着老妇人开始一起哭了起来。

老道挠挠头,

这是,

和好了?

老道起身,走到周泽身边,

“老板,我怎么有点儿迷糊了呢。”

“我也有点儿。”

这时候,

两辆面包车从小路上偷偷地开了过来,

大半夜地,

停在了菜地那边,就停在周泽车后头。

然后下来了十几个男女,都穿着便服。

“妈嘢,这不是来吊唁的吧,谁三更半夜来吊唁啊!”

大晚上的,

拉一帮子人偷偷过来,

还真象是寻仇啊。

结果,

这帮人却都直接跑到了场子上,站在了客厅灵堂前面,站成了两排。

当站定时,

那个站姿,那个整整齐齐的架势,

让周泽微微皱眉。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和儿媳妇起身,领着女儿向着灵堂那边走去,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给拜客回礼。

两排,

十几个人,

其中领头的一个,

低喝道:

“摘帽!”

戴帽子的人马上摘下了帽子,

“敬礼!”

齐刷刷地,

一起敬礼!

深冬的夜,

两排人,

站了许久许久,宛若矗立在那里的石雕。

灵堂桌子上,

那张年轻的遗照摆放在那里,

青年脸上带着笑容。

“老板,这我咋感觉像是警察来了捏?这还真的是大晚上偷偷摸摸来吊唁的啊,生怕白天来被人看见的样子,

为嘛啊?”

周泽默默地又取出一根烟,

咬在嘴里,

缓缓道:

“缉毒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