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长发胡乱地在头顶上打了个发髻,用麻布条子绑了一下,再插上一根木棍;一身粗麻衣衫,脚上再蹬着一双草鞋;背上再背着一个竹木编成的背篓,里面放着几卷竹简,一小袋干粮,一个水囊和另外一套浆洗干净了的粗麻衣衫;背篓后再搭着块蓑衣……
这便是赵国丞相张宣现在的穿着打扮,除了腰上佩着的一把一尺二寸的短剑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可以看出他是一名游学士子的!
离开赵都宸邑后,张宣便顺着官路朝西南行去,他此行游学的第一站,便是赵国最偏僻贫苦的山陇郡。
赵国五郡二十三县,最偏最苦的,便是这山陇郡了,郡内多山多陇,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形容的便是山陇郡。
再加之上山陇郡内蛮夷之族众多,历代赵侯虽一视同仁,大力推行教化,想要将山陇郡中的蛮夷之族,教化归顺,不过收效却是不大,山陇郡中依然还有无数蛮夷,不服王化管教,各族之间,械斗私斗,时有发生!
当然,这只是张宣将游学的第一个目标,选在山陇郡的原因之一,至于第二个原因,便是山陇郡零陵邑的零陵校尉甘豫,有杀良冒功,虚报战功之嫌。
甘豫乃上大夫甘颢之子,甘颢在赵国朝中虽然声名不显,权势也并不大,但他甘家上大夫之爵,却已传承近十辈,可谓是赵国国中老旧士族之榜样和典范,可也视之为老旧士族的代表!
君上想要革新官制军制,免不了的就会碰触到这些老旧士族的利益,若无真凭实据,就将甘豫定罪,老旧士族心中必定不服,到那时群起而攻之,他张宣可就成了众矢之的,老旧士族攻击的箭靶子了!
而今赵国上下,甚至是天下列国,人人皆知,张宣乃是赵国新君最为信任倚重的心腹重臣,赵国新君正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任命他为赵国丞相!若他张宣被老旧士族打倒,赵国新君想要再推行新政,革新官制军制,那就根本不可能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宣不能被打倒,伊华的新政,也不容许任何老旧势力反攻倒算!因此,张宣必须要亲自走一趟,彻查零陵校尉甘豫之事!
若甘豫没有杀良冒功,虚报战功,自然是好事,可若甘豫真有这样的事情,张宣便一定要拿到真凭实据,到那时,再按律定甘豫之罪,老旧势力也就无话可说了!
山路难行,才出了宸邑两天,张宣脚上便已经磨破了七八个血泡,而他走的还是官道,若是走小道,说不定还会磨多少血泡呢!
将蓑衣平铺在地上,张宣合衣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张望着黝黑深邃的星空,两天时间,他行了约有一百多里路,已经出来赵都宸邑的界域了,再往前走,就进了山陇郡了。
进了山陇郡后,道路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走了,而且张宣也已经决定了,放弃官道,转而走小道!
他是出来游历的,赵人乡野黎民的真实生活水平,赵国现行律法的利弊之处,都是张宣需要了解和探查的,一路走官道,只会从一个城池走到另一个城池,根本了解不到乡野里社赵民的真正疾苦,游历的目的,自然也就难以达成了!
黑暗中,一阵“悉悉率率”的细微的动静声传了过来,张宣猛地一下翻身坐起,右手拂着左侧肋下短剑,低声喝问道:“谁?”
悉悉率率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过了许久,黑暗中才又传来一个声音:“在下芈沅,途径此地,惊扰到先生了,还望先生恕罪。”
“芈沅?”张宣微微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你是莒人?”
黑暗中那人又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芈沅确为莒人,先生既已在此,芈沅自当逼退。”停顿了一下,又传来了芈沅的声音:“告辞。”
“且慢!”张宣急忙说道,拿出一个火折子来,打着了火,然后说道:“芈兄孤身一人,张某亦是,既有缘相逢,何不共饮一杯?”说着,张宣又用火折子点燃了身旁不远架起的篝火堆。
黑暗中,芈沅微微迟疑了片刻,借助火光瞧了张宣好一会儿,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张宣跟前,躬身一礼,说道:“承蒙兄台相邀,芈沅感激不尽。未敢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什么尊姓大名,你瞧我这身装扮,能有什么尊姓?”张宣笑着说道,朝芈沅拱了拱手,说道:“芈兄若是不弃,唤我一声张先即可。”
“张先?你是大赵丞相?”芈沅猛地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瞧着张宣说道。
张宣笑着说道:“芈兄谬矣,张先,先后的先,非是宣字。张某何德何能,敢与大赵丞相相提并论呀?”
芈沅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宣的衣着打扮,这才放心了些,张宣贵为赵国丞相,怎么可能穿得这么破烂潦倒?
“只有些粗粮干饼,芈兄可会嫌弃?”张宣从背篓里拿出一张面饼来,笑着对芈沅说道。
芈沅急忙致谢说道:“多谢兄台好意,芈沅出身贫贱,有饼充饥足矣。”
张宣笑着将面饼撕成两半,分了一半递给芈沅,芈沅接过后,又转身拿出一个酒囊来,递给张宣说道:“只有山泉,张兄可会嫌弃?”
“山泉甘冽,堪比姑射美酒,张某岂会嫌弃?”张宣笑着说道,接过芈沅手中的酒囊,拔出塞子,仰头便大灌了几口,又转手递还给了芈沅。
“好,张兄果然豪爽,芈沅佩服!”芈沅击节说道,接过酒囊,也大口灌了几口,将酒囊猛地一放,大声说道:“爽,爽啊!”说着,大口咬下一块面饼,大嚼了起来。
嚼了几下,芈沅又说道:“瞧张兄装扮,可是游学士子?”
“芈兄何尝不是?”张宣轻笑着说道,停顿了一下,张宣却又说道:“只是游学士子,皆已出发多日,芈兄为何滞后?”
“家中琐事繁多,故而来迟。”芈沅有些尴尬地说道。
“哦?”张宣猛地挑了一下眉头,说道:“芈兄赴赵之后,已经成家了?”
芈沅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是莒国糟糠,患难十年,怎能轻弃?”
张宣听了,顿感意外,吃惊地说道:“芈兄竟连家人都带来了?那芈兄是打算久居于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