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预言了什么吗?”塔西佗问道。
“他预言了一切。”沙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什么叫一切?”
“一切就是一切,凡是他预定好的事都发生了,一丝不差……”沙停顿了片刻后问道,“你现在生活的伟大国度真的是被一只鹅所拯救的吗?”
“没错,高卢人已经几乎要偷袭罗马得手的时候,是一只鹅拯救了他的命运。”塔西佗道。
“那你们那位伟大的国王也是死于非命吗?我指的是那位曾经征服过这个地方的……”
“盖乌斯·尤里思·恺撒?他的确是被人谋杀的,而且是被他的养子,他的朋友……”
“这多么不合常理啊……”沙像是叹了口气道,“儿子杀死了父亲,朋友屠戮了朋友……辛德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说——”塔西佗顿了顿道,“这一切都是辛德预言的?”
“他不是预言,而是预定。”沙说道,“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定之中。辛德成了真正的神,‘众神之神’……”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世界上所有的事件的发生,都在辛德的掌控之中,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塔西佗问道。
“没错,从你的叙述看,他的预定没有一件没有实现,有的尽管牵强——比如为了让你的国家走上他要求的路线,他让你们的国王被他的儿子杀死——但是,他计划的一切的确都实现了。”沙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他们都嘲笑他,没有人相信这样的事,把辛德当作是疯子和妄想者。可这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他是疯子?他不是神吗?神操纵命运难道有什么不对?”塔西佗不解道。
“他——”沙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和你说得太多,你反而会不明白。你还是不要追问了。”
“不要忘了你的诺言!”塔西佗厉声道,“你答应会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沙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好吧,你问吧。本来,我没有必要向你这样的造物回答问题的……”
“我的第一个问题:辛德和你,究竟是谁?是神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纠缠这个问题呢?在你们的原始宗教里面,难道神和人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吗?”
“神有人不可企及的能力,所以,他和人的区别不可忽视。难道不是这样吗?”塔西佗道。
“那如果一个人能够拥有与神一样的力量,你怎么判断他是神还是人呢?”沙说道。
“这个问题等于没有提,没有人可以拥有象神一般的力量,不然的话怎么会有神人的区别?”塔西佗道。
“这真是我试图告诉你的事。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和神的区别。”沙缓缓地说道,“神只不过是因为有些不是普通人所及的能力而被认作神的。”
“可是神可以长生不老,住在天上……”
“有的人也可以做到。”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因为他们不再被称作是人,而是神。”
塔西佗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在狡辩,我可以在用几句话就指出你的破绽。”
“随便你相信与否。”沙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与我无关。”
塔西佗思忖了一下,道:“你讲的这番话,是不是说明,你以及辛德,其实还是人。”
“我已经说过了,人和神没有区别,你又何必这么执着与这两个概念呢?”沙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么说,你们还是人喽。”塔西佗不依不饶地问道。
“好吧,好吧……”沙好像一个最终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折腾地束手无策的父亲一样有些沮丧地说道,“你就当我们是人吧。”
“你们是什么人?”塔西佗紧接着蹦出了一个问题,“我是说——什么国度?什么年代?”
“你不必了解我们来自的国度,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国度,你也不会听说那个地方。你只要知道我们生活的年代远在你们之前,三千年前,那只是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塔西佗本来想把他们的国度问个清楚,但是现在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他脑海中蹦现。
“你们真的活了这么长时间?”他问道。
“不……”
“我不明白。”
“要解释这个问题又要花很长的时间,你真的想知道吗?”沙问道。
“即使花上一年的时间,我也要知道。”塔西佗坚定地说道。
“在你的右边。”沙说道。
“什么?”塔西佗不解道。
“在你的右边,有一张,一张……按你们的说法应该是什么呢?嗯,就叫做柜子吧。”
塔西佗朝自己的右边望去,他看到了一个长方形的有些象柜子的形状但如果你不告诉他那是一个柜子,他决计不会想到的物体。
“那是什么?”
“里面有一些食物,你可以用。”沙说道,“去取来吃吧。我慢慢和你讲。”
塔西佗走到那柜子前,那本来看上去毫无缝隙的外壳突然裂了开来,吓了塔西佗一大跳。
“不用害怕。”沙似乎对他的少见多怪有些不耐烦,“尽管取来吃吧。”
塔西佗朝那打开的柜子里望了望,看见里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体。他以为是面包,就取了出来。但是他很快发现那物体的分量相当轻,只有自己手掌的一半大,而且不论是什么,肯定不是面包。
但是塔西佗的肚子让他回避了这些问题,他只想让自己的肚子填点什么东西进去。他注意到在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奇怪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薄膜,便试图撕碎它,但是却没有成功。他正惊异于这层薄膜的惊人的韧度,沙又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吞下去吧,外面的东西在你的肚子里都能消化掉的。”
塔西佗将信将疑地望着手中的东西,缓缓地往嘴里塞去。当那东西进入他的口中时,他轻轻嚼了嚼,发觉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生硬,而是象硬面包一样清脆地破碎了。但是外面的一层薄膜始终没有破损。
“吞下去吧。”沙指点道,“不用嚼了。”
塔西佗听话地一仰头,把那东西吞下了肚去。起先他还感觉到那方正棱角的物体在自己的身体内的突兀。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那辘辘饥肠的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吃饱了吗?”沙问道。
“饱了。”塔西佗也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小块东西填饱肚子。
“来吧……请坐吧……”沙的声音突然沉重了不少,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或许,是我一个人待得时间太长了吧。”沙叹了口气,“你想要知道我们是谁?以及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
“如果按你们现在的标准看,我们就是神。但在曾经,我们还是人,和你们一样。但是,到了这里以后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土著人——他们明显距离我们的文明太远太远了——曾经给我们这些幸存者中的每一个人都取了一个神的名字。辛德作为我们的首领,被称作‘众神之神’。而我,沙,则变成了他的最大的敌人。”
“你们是幸存者?是从什么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吗?”塔西佗问道。
“的确,那是一场大灾难,那真是一场灭顶之灾……”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哪里遭受了什么大灾难?是海啸还是地震?或者是火山的喷发?”塔西佗又问道。
“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清楚,那不是一种自然的灾害,它产生的原因也全在于我们自身。”沙停顿了片刻后又说道,“你问我们的故乡?那不在别的地方,就是你脚下的这个星球上。”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你们这样的人。我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的人。从最西面不列颠的野蛮人到最东面的塞里斯人,都不可能有你们建造的这样的建筑和,和……这里的一切……”塔西佗向四面扫视着,不能确定用一个什么词汇来描述他所看到的东西,因此只能用一个最笼统的“一切”来表述。
“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时代。”沙说道。
“但是就我所知道的最古老的历史到现在,也没有过与你们的文明有一丝相象之处的记载。”塔西佗道。
“你们能够追溯的最早的文字记载是什么时候?”沙问道。
塔西佗考虑了一下后,说道:“有确切记载的,可能是埃及人的文字,最早大约比现在早上2000或者3000年。”
“那我告诉你,我们的文明在你们最早的文明出现前6000年前就已经消亡了。这就难怪你们不会知道了。”
塔西佗愣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不可能!如果你说巴比伦的一些国度比埃及早上几百年,那还有可能。可是要比她早上6000年?不!不!决不可能!”
“请注意我的措辞,我说的是,在你们最古老的文明出现的6000前——也就是现在的9000年至10000年前,我们——已经灭亡了……”
过了片刻,可能是看见塔西佗站在那儿没有反应,沙又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和心情。想象一下,如果你们的整个文明都遭到了摧毁。无论是你们伟大的帝国,还是这里的土著,或者是远方的国度统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那几千年后的人们,从来没有接触过你们的文明和辉煌,怎么可能理解你们的时代?”
“灭亡的文明?”塔西佗眨了眨眼睛,道,“难道说你们在我们之前10000年就已经建立了文明?”
“不错,而且是远远超出你们现在成就的文明。”沙说道。
塔西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你们的文明——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程度?”
“要对你解释清楚这个,不是件简单的事。有很多事,在你现在这个阶段的人是难以理解的。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现在的文明,从你刚才说的,我知道最多也不过3000年的水平,而我们的文明,虽然早在10000年前就消亡了,却已经经过了10万年左右的发展。你可以自己想象其中的差别。”
“难道时间能够代表文明发展的程度吗?”塔西佗问道,“要我看,现在的罗马远不如共和时代或者古典时代的希腊。我看即使10万年后也不太会有太多的变化。”
“呵……”沙发出了怪异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无奈的苦笑,“看样子很难像你解释清楚这件事了。没想到你们的心智水平竟然仍然还在这个将历史发展看作静止的阶段……”
被人嘲笑心智水平的低劣对塔西佗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无暇顾及尊严和名誉了,他继续问道:“你们认为历史总是会因时间的推移而朝着好的方向演变吗?”
“这是最基本的历史原理,你看……”沙说了一半,停顿了下来,然后道,“现在是讨论历史理论的时候吗?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不不!”塔西佗急忙说道,“我还有问题!”
“那就快问吧。”沙有些烦躁地说道。
“你刚才说你们是你们的文明的幸存者?”
“是的。”
“你们都在埃及吗?”
“如果你是指你脚下的这块土地,那是的。但这只是我们的基地,我们中的不少人离开了这里,去了其他地方。”
“你的同伴们现在还活着吗?”
“不,他们都已经死了。”沙有些哀伤地说道。
“连辛德也死了?”
“是的……”
塔西佗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众神之神’已经是个死人了……那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不,我同我的伙伴们一样,也早就已经去世了。”
“你在开玩笑?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笑的!”塔西佗不满地说道。
“我说的是实话。”沙说道,“尽管我们有着极高的文明,可以用你们难以想象的手段把人类的寿命提高到1000岁,但是还是难以逃脱死神的手心……”
塔西佗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你已经死了的话,那是谁在和我对话呢?”
“是我的记忆。”
“你的记忆?”
“没错。我们的文明的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就是能够把一个人的思想和记忆完整地保存下来,使之能够在他的**消失后继续留存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确做到了永生——当然是在保证足够的能源保持这样的思想和记忆的基础上而言。”沙说道。
“不,这不可能!”塔西佗高声喊道,“人的思想和灵魂会随着**的毁灭而湮灭,不可能会独立地存在!”
“这个过程解释起来相当复杂,你只要知道,在我们的文明中,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把思想和记忆通过某种手段保存起来,让我们的思想在我们的**消失后仍然长时间存在。你不能理解,这并不奇怪。你只要知道这是事实,我,正是一个最清楚不过的实例。你永远不可能找到我的肉身,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能源,我的思想和记忆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
塔西佗思考了片刻,最后说道:“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但是这并不表示我赞同你们的文明的这种做法。没有**的思想,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要我看,你甚至无法走出这个地牢。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沙叹了口气,说道:“本来只要我们的文明再进行一些发展,就可以解决让保存的思想和记忆自由行动的技术,可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
不用亲身经历,塔西佗也清楚这几千年来被孤零零地禁锢在地下的苦闷。
“现在我想要了解一些与我有关的事。”他说道,“你们能控制我们的行动?让我们按照你们的指令来做你们让我们做的事?”
“这对你来说更加难以理解了。”沙说道。
“我坚持要搞清楚这件事!”塔西佗坚定地说道。
“唉……”沙无奈地说道,“好吧,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好奇心了,我不得不满足你。我们——包括我和辛德以及其他一些幸存的人——是我们的文明遗留下的最后一批学——用你们的词汇怎么说呢——学者吧。辛德是我们的首领。我们漂流到这个地方后,建立了这个基地,保存了我们的文明。我们总结了我们文明失败的原因,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这个高度发达到文明竟然是毁在自己的手里。没错,没有自然的灾害,没有外敌对入侵,是我们自己葬送了我们的文明……”沙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缓缓地说道,“辛德感悟到文明的发展太过变换叵测,难以预料。即使开始看上去非常好的前途最后也会因为一丁点儿的意外而前功尽弃。这让我们极为沮丧,似乎人类再怎么样发展,也毫无希望,最后总会落入悲惨的结局……因此,辛德提出来一个计划,要让未来世界的发展完全按照他的预定去演化,一丝不苟,完全没有意外。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赞同他的想法,都认为他的计划太过荒谬,完全不可能。要控制未来世界的发展,这就是说要控制这世界上每一个院子,让他们按照计划行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一台计算……嗯……用于计算的机器——那是我们的一种算术工具——能够承受如此多变量的计算。这根本不可能!”
他讲的话,有一半塔西佗都没听懂,但他多少明白了,沙试图向他证明他们的文明已经达到了可以控制未来的地步。他想了想道:“嗯……那是巫术吗?”
“不!那是……唉,真讨厌!你们的语言中竟然缺少那么多的词汇,我几乎都没有办法与你交流。你就姑且当它是一种巫术吧。”
“那辛德到底成功了没有?”塔西佗问道。
“如果他没有成功,你怎么会乖乖地来到这儿?”沙苦笑道,他像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辛德,真是个天才……他竟然想出了用‘无差别原子’——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可能叫以太更为确切一点——来控制整个世界的方法。这真是个惊世骇俗的构想……这样的话,只要对简单的‘无差别原子’进行计算和控制的话,就可以进而达到控制整个世界的目的了。这种作为介质的以太可以以能量的形式释放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从最高的山脉的顶端到最深的海底,甚至在未来,也包括这个星球以外的世界。这样,对‘无差别原子’发出的命令就可以传达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让任何事物按照计划来发展。”
“用一个变动量就控制整个世界,”他继续说道,“辛德真是我们文明的骄傲啊……控制未来竟然就这样成为了现实……‘无差别原子’……多么神奇而又简洁的解决方法啊……”言语之间,沙好像陶醉在了当初成功的喜悦之中。
“我不是很明白……”塔西佗懵懵懂懂地说道。
“你不用太明白,也不可能明白。”沙说道,“唉……我为什么要向你这个不可能理解这些东西的人来解释这些复杂的概念呢?你只要知道辛德的确想办法做到了他声称要做的事就行了。”
“这么说,你们就可以控制世界未来的发展了?”
“不!”这个时候,沙的声音突然变了一种声调,好像从刚才的骄傲和自豪中变回了原先的冷漠,“你说错了。不是我们。那只是辛德和他的一伙人的成功。”
“那你呢?你们难道不是一起的吗?”
“我已经提到过了。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因为这个让世界按照计划发展的装置成为现实之后——我们分道扬镳了。为了反对他的计划,我变成了土著人记载中的‘众神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