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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阮玉郎的短处

堂上的尸体,很快被人拖到门口去,那儿的死人,已经堆了一人高,血水顺着残肢断臂,淅淅沥沥滴落。

大堂上喷溅了无数血迹的门,轰然关紧。

“还有谁要走吗?”

凤乘鸾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销金窝中响起。

这一次,真的没有人了。

鹰老六捂住胸前的伤口,第一个蹒跚站出来,抓了一把黑金,胡乱塞进衣襟,“鹰六,谢尊主!”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人都明白,今日,这几箱子黑金,不要说多拿,只要拿了一块,就相当于向凤乘鸾交了投名状,分了温卿墨一口肉。

他若是永远都不回来还好,可要是一旦回来了,他们就全都成了他名单里的叛徒,他的敌人!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将凤乘鸾当成玄殇入世顶礼膜拜,是虚与委蛇,权宜之计,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下了她这条船。所以,今后,不管这个女人要干什么,他们都只能硬头皮跟着她干,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

凤乘鸾回了凉风殿时,没有走门。

她从窗边一露头,静静望着白瓷炉的阮君庭便是两眼一弯。

“比预期回来得早。”

他披了件薄薄的淡红寝衣,坐在桌边,腰背笔直,长长的银发从后肩垂及地毯上,该是已经沐浴完毕,只等她回来。

桌上,白瓷炭炉煨了一盅甜汤,旁边摆了只小小的药匣,里面是两颗药丸,一颗,是相思忘,另一颗,则是忘了相思忘的药。

“帮你备好了香汤沐浴,先过来吃药,再去洗澡。”

凤乘鸾从窗子翻进来,跳到阮君庭身后,吧唧,先在脸上偷袭一口,顺便一只爪子从肩头探过,将那两颗药用指尖夹了,吃糖豆一样丢进口中,吞了。

“你不问我事情办得如何?”

“回来就好,玩砸了帮你兜着便是。”阮君庭笑眯眯替她盛了一小碗甜汤,又溜边盛了一勺,吹了吹,转身送到她嘴边,“就那么吞,不怕噎着?”

凤乘鸾探头喝了一口,又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真贤惠!我身上脏,去洗干净了再喝。”

说完,风儿一样的从他身边掠过,钻进屏风后,拔了簪子,将头轻轻摇了摇,那满头青丝便打着转儿在身后弥散开。

阮君庭端了小碗,跟着她去了里间,也不靠近,也不回避,只懒懒倚在屏风上,立在她身后,欣赏她一件件解去黑衣,瓷白的肌肤在灯火下闪着莹润的光,“不过一门五内移位的小小法门而已,世间就凭空多了一个玄殇邪神。”

凤乘鸾回身见他也跟来了,慌忙随手扯了件衣裳掩在身前,才抬腿迈进浴斛中,将自己整只没入水中,才敢抬起头,“五内各移一寸,便等于给自己多填了一条命,鹰老六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学到这样的绝学,早就感动地泣不成声,配合我演一场戏,他赚大了。”

“那我呢?”阮君庭端着小碗,凑到她浴斛边,又喂了一口甜汤,将双臂垫在斛边,歪着头看她,“我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你该如何谢我?”

他这样一偏头,脑后的银发就如水一样的从肩头倾泻下去。

凤乘鸾被晃得眼晕,“谁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他笑着点了点自己额角,“这邪门歪道,可不是我的,是你那祖师爷爷留在这里的。”

“哦……,祖师爷爷!”凤乘鸾抬头,眨眨眼,那睫毛因为沾了水雾,就有些湿漉漉的,“那在你那脑袋瓜里,可还记得什么别的?”

“哎!”阮君庭拉长了腔,应了她,“比如呢?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姜洛璃上辈子挥师百万来抢你,这辈子又要嫁给自己的亲侄子?她想男人想疯了?”

本是氤氲温软的气氛,她却忽然问出这个问题,阮君庭有些意外,有些凉,有些扫兴,“这个时候,提她做什么……?”

他这么说,就说明倦夜所言是真的咯!

凤乘鸾从水中抬起湿漉漉的手,抚起一绺他鬓边还有些湿润的银发,在手指上卷着玩,“她真的要嫁给自己亲侄子啊!这么饥不择食,难怪你宁可要我,也不要她!”

“凤姮!”阮君庭嫌弃,“再胡言乱语试试,看我如何处置你!”

凤乘鸾也不怕,将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越绕越近,人也顺势拉进,“那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惦记你?因为你美?还是因为别的?”

“凤姮啊……”

“你不肯说,我可就等着别人告诉我了哦。”凤乘鸾威胁,“你是亲口告诉我,还是等我胡思乱想,天天瞎猜?”

“……”,阮君庭拿她没办法,唇角绷了绷,“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无非姜氏血脉不纯,却强行遵循九御皇族祖制,血亲相婚,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族中男子皆不长命,所以,姜洛璃才急于用九方氏的正统血脉,来纠正这个错误罢了。”

“如何活不长?”

“天生内力浑厚,却体质孱弱,无法承受先天福泽。”

“天生内力浑厚,却体质孱弱……”

凤乘鸾喃喃随着他念叨了一遍,死在青云堕下的那个阮君庭,不也正是这样的先天缺陷吗?

她一个激灵,“所以庄太妃从黑沙暴中捡到的那个孩子,也是姜氏后裔?”

“是……”阮君庭的脸色很难看,背过身去。

凤乘鸾本是瞎猜的,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靠着浴斛,悠悠道:“当年姜氏先帝有两个妹妹,年纪相仿的那个,将嫁他为后,而小的那一个,也就是姜洛璃,则刚刚是襁褓之中的婴儿。但是,姜氏先帝偏偏在大婚祭祀时,与太冲圣女月瀛一见钟情。后来月瀛有孕,偷偷诞下一个男婴。她为保住孩子的性命,命婢女春姑带着孩子翻过神山,逃入了西荒。春姑与男婴,在黑沙暴中遇到了同样被困的庄太妃,又恰逢她难产,婴儿夭亡,悲痛欲绝。春姑一个异族,带着婴儿,身陷蛮荒,自知没有足够的把握能保护好这个孩子,就答应了庄太妃的条件,并随她一道,回了白玉京。”

故事有点复杂,凤乘鸾眨眨眼。

“……哦,算起来,姜洛璃也算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说,她上辈子兴兵东进,到底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了她的帝位,还是因为你不肯回九御去与她传宗接代?”

“凤姮!”阮君庭恼羞成怒,回手按住她的头,将她塞进浮满花瓣浴斛中!

凤乘鸾从水里挣脱了他的手掌,湿漉漉的钻了出来,“但是这辈子,姜洛璃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本来没得选,不得已间,正要跟自己亲侄子大婚时,你又冒出来了,而且这次是九方氏纯血的祖宗爷爷,你说,她会不会还想跟你传宗接代?”

砰!

一大股水花,她又被按进水里。

这次不是一只大手,是阮君庭整个人!

“凤姮!在你嘴里,就只有传宗接代对不对?”他把她摁进水底,狠狠地啃!

“唔……”

咕噜噜噜……

一连串水泡儿,凤乘鸾嗷的一声从水里又钻了出来,被咬的通红的两片嘴唇,依然嘚吧嘚吧:“这事儿也不能怪姜洛璃,你们九御的皇族,不都是那样吗?你告诉我,你爹娘是亲兄妹,还是亲姐弟?他们在一起难道是因为爱?肯定是为了传宗接代啊!”

“你还笑!”这是阮君庭最不想提的事,也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如今却被她拿来当笑话讲,他岂能饶她!

“嗷——!”

咕噜噜噜……

凤乘鸾这次是被拉下去的!

咬!

狠狠地咬!

本就不大的浴斛,被折腾的快要爆掉,水花四溅,惨不忍睹。

阮君庭直到胸中的气快要不够了,才放开她,两人同时从水里冒出来。

凤乘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被咬了一脖子、一肩膀、一身的牙印子,哭唧唧吼:“说好了再也不咬人了的!现在揭你的短处,你就受不了了,不就是你亲爹和你亲娘是兄妹,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传宗接代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整天藏着掖着瞒着我!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这辈子就不说了!你个死王八蛋!死骗子!死傲娇!”

砰!

阮君庭身上本就一层薄薄的红衣,此时全数湿透贴裹在身上,将她咚在浴斛边儿上,红着眼睛,一嘴银牙咬碎,恨恨道:

“凤姮,你给孤听好,九方氏乃太古神祗后裔,血统至纯至净,你面前的这个,是历经数千载遴选,完美无缺之人,现在,要与你,传!宗!接!代!”

嗷——!

她又被摁进水里去了……

咕噜噜噜噜噜……

——

几日后,百花城最好的酒楼,云海楼。

顶楼,整整一层,只分东西两个单间,是南渊贵妇千金、公子纨绔最最奢华的去处。

西厢这边,纷纷扬扬如朝霞云烟般的紫丝帐后,红木灯架流苏灯,花梨描金福纹几,紫檀珐琅月牙凳。

男女欢饮的笑声,时时从深处传来。

“大王子殿下,自幽莱国远到而来参加我南渊马球盛会,我敬你,预祝旗开得胜!”举杯的,是个容貌姣好,谈吐也有几分气度的女子。

对面男子,虎目如铜铃,两腮蓄了短髯,身材微胖,衣装打扮颇有些异域风格,“凤大小姐客气了,令尊如今是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南渊十七路军阀,实在是可敬可佩,这杯酒,该是本王子敬你才对。”

男的,幽莱国大王子,东方骏。

女的,新任凤帅凤朝恩掌上明珠,凤蕙雅。

周围作陪的,皆是百花城中上得了数的公子千金。

之前在去年马球赛上摔断腿的谭秀儿,巴巴地陪在凤蕙雅身边,“幽莱大王子有所不知,我们凤大小姐,乃是将门虎女,人中龙凤,百花城中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不说别的,就说这马上球技,除了当今皇后娘娘,她可是头一份的!”

“哦?那本王子到时候,可要认真向凤大小姐讨教一番了,哈哈哈哈!”

凤蕙雅谦谦一笑,“王子客气,您唤我蕙雅便是。”

“啊,哈哈哈哈,蕙雅,蕙质兰心,雅……”东方骏想了想,想不出什么词了,眨眨眼,“雅致得很啊!哈哈哈!”

凤蕙雅艰难笑了笑,“是啊,王子真是博学……,不过,听这京中传闻,说王子您这次来南渊,马球本是其次,实则是意在佳人啊?”

东方骏也不避讳,哈哈大笑,已然胜券在握的模样,“哈哈哈!贵国永乐公主择婿,怎能缺了我幽莱国?听说,她虽然是个寡妇,却是个十分漂亮的寡妇,而且出手阔绰,豪横地很,本王子就喜欢这样的!”

这包厢之中,随她前来相陪的,多数都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为的,不过是在幽莱王子面前露个脸,家中又是依附着容虚成和凤朝恩的权势,此时提起凤乘鸾,无不一脸鄙夷。

“大王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听说那凤乘鸾,嫁过去北辰不到一年就克死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魔魇之王,这克夫命,可是硬得紧啊!”

“我还听说,她本来还有个靖王的遗腹子,谁知一出生,也立刻被克死了呢。”

“是啊,全家男人都被她克死了,她却跟阮君庭留下来的那些亲随,不分男女,勾勾搭啊,说不清楚,特别恶心!”

“听说,她是因为荒淫无度,才被北辰太后给赶了回来,这一回来,就耐不住寂寞了,第二天就进宫请旨,说要再嫁!”

“啧啧啧……”

席间,一片咂舌之声,各种闲言碎语,不堪入耳。

凤蕙雅就由着他们去说,自顾自垂眸浅笑,自是大家闺秀做派与将门虎女之风并存,这种事,不需要她亲自开口,自会有人替她说。

谁知,说着说着,东方骏却皱了皱眉,“其实,这些风言风语,本王子也略有耳闻,但是……”

“但是,听说凤乘鸾她陪嫁丰厚,是吗?”凤蕙雅笑道,“听说,她在宫中献宝,只一把宝装琴,一尊翡翠佛,便是无价之宝。”

东方骏道:“呵呵,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可知,她当年去和亲,阮君庭给了她什么?”

“什么……?”

满桌子的脑袋都凑了过去,竖起耳朵听。

“传说中的神山之眼,无极神珠!”东方骏两手手指各圈了一个圈儿,在自己眼前那么一摆,“这么大,一对儿!挂在鬓后,做珥铛!”

谭秀儿不削道:“切,不就是一对大珠子吗?我们南渊海上的夜明珠,若说大,也不逊这个!”

凤蕙雅本就家教粗糙,其实也不是很懂,同样是珠子,夜明珠和无极神珠到底会有多少不同。

但在幽莱王子面前,却不能掉了链子,丢了身份,于是薄嗔谭秀儿道:“秀儿,这就是你不懂了。大王子说的是那双珠子,代表了传说中的神山宝藏!”

谭秀儿眨了眨眼,还是不懂。

东方骏笑道:“哈哈哈,果然还是凤小姐有见识!”

凤蕙雅端杯再敬,“大王子有远见,蕙雅果然猜的没错,我南渊女子,花容月貌,温雅贤淑之辈众多,您又岂会真的属意那种残花败柳。”

“哈哈哈……,好!干杯!”东方骏干了这一杯。

身边儿那些作陪的公子哥儿却笑了。

有些话,没法跟这些没出阁的小娘们聊,他们怎么知道,漂亮又有钱的小寡妇,可比他们这些黄花大闺女诱人多了!

谭秀儿刚才露了怯,急着扳回面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将身后侍者揪到一旁,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凤蕙雅能听见:

“你们怎么回事?凤大小姐待客,向来用的是东厢,这次临了,怎么改成西厢?你叫凤大小姐的脸往哪儿放?”

那侍者也是没办法,“哎哟,谭小姐,掌柜的之前也跟凤大小姐解释过了,这也是临时知会过来的,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实在说了不算啊!”

“等死吧你!”谭秀儿恶狠狠道。

没多久,厢房的雕花门开了,布菜的侍者鱼贯而入,摆的却不是蟹宴锅!

凤蕙雅又狠狠瞪了谭秀儿一眼。

谭秀儿慌忙拍了桌子,“怎么回事?凤大小姐专门幽莱大王子订好的蟹宴呢?怎么改了?”

布菜的侍者一笑,“贵客息怒,这蟹宴,云海楼一日一席,按规矩,只能布在东厢,所以,西厢的客人,就只能换些花样。”

他也不等她发作,只满脸堆笑,将手一挥,“金丝羹,先请各位客官先漱口。”

每个人面前,一只金盏,被侍者一一徐徐揭开,里面,金丝燕窝,殷红如血,不但炖足了火候,而且成色极浓,简直是吓人!

凤蕙雅皱眉,看向谭秀儿。

顶级的血燕,一盏差不多要千金,她点了这么一大桌子,可以换好几席蟹宴,脑子有坑啊!

谭秀儿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她没点啊!

而且,这哪里是燕窝,这分明就是炖了一锅血!

东方骏看看面前的血燕,也是觉得瘆得慌,“呵呵,这个……,凤小姐实在是破费了。”

谁知,没等凤蕙雅回答,侍者却道:“作为补偿,今日这一顿饭,隔壁东厢的客人请了,这金丝盏,也不是一般的血燕,而是极品凤盏!所谓凤凰泣血,便是如此!”

“胡说八道!”谭秀儿啪地拍桌,“睁开你狗眼看看,百花城的凤小姐在此,你这什么玩意,敢犯凤家的讳!”

谁知那侍者也不怕,又招呼外面的上菜,“呵呵,诸位公子小姐切莫动怒,这菜,还没上完呢。”

接着,外面又是一只大号薄胎白瓷汤碗,莹白如玉。

盖子解开,浮着一层淡金油花的浓汤中,一只肉团,圆滚滚,鼓溜溜地躺在其中。

凤蕙雅脸色已经霎时冷了,“这又是什么?”

侍者拿了把金灿灿的小刀,挽袖,轻轻在那肉团中间划开,一只炖的酥烂的整鸡,正蜷在中央。

“这道菜,叫做凤凰涅槃,又称凤凰投胎,用了整只春鸡,包裹在猪肚中,炖了足足十二个时辰,酥烂入味,最补肠胃!”

侍者用汤匙先盛了一勺在小瓷碗中,递到凤蕙雅面前,“说起这道菜,还有个俗名,叫做和尚抱尼姑,不知凤小姐听说过没?”

凤蕙雅脸已经黑了!

“东厢的是谁?让她过来!”

侍者却笑笑,“凤大小姐,稍安勿躁,还没完呢。第三道,万箭穿心!上好的红烧樱桃肉,入口即化,甜酸不腻。每一块肉都配了牙签,方便食用,免得花了诸位小姐唇上的胭脂。”

所谓,万箭穿心,分明就是牙签红烧肉!

“第四道,手撕白莲花!给诸位解腻。”侍者笑容可掬,“这个,就不多介绍了。”

谭秀儿:“……”

众人眼见着一只绝顶金贵,价值连城的火焰青曜变盏,盛着一小堆儿白玉包心菜,被端了上来,盏中每一片菜叶都被人用手撕成大小相似的碎片,缀了点点红椒丝,因着用了猪油爆炒,就有些黄澄澄地焦香,看着虽开胃,可这名儿却有点瘆人。

“第五道,无间地狱!”

侍者还没开始介绍,凤蕙雅已是一声吼:“够了!”

那未来得及端上来的菜,被她挥手掀翻了一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