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力……是钱?”王福一呆。
周楠:“王福同学你还是坐下吧。”他侃侃言道:“古之时,因为没有钱这种东西,只能以物易物。你如你是打猎的猎户,天天吃肉,吃一阵子腻味了,想吃秫米,怎么办,那拿猎物和农人交换。你是渔民,天冷,想买件新衣,只能拿渔获和织女交换。那么,问题来了,一斤肉究竟该换多少米,一斤咸鱼又该换多少尺布,这里必须拿出一个标准了。否则亏了谁,这交易做不下去。”
“这个标准究竟是什么呢?”周楠拖长声音,道:“简单,拿捕鱼来说。渔民下一整天,大约能得三十斤鱼。而织娘纺一尺布需要一个时辰。如此一算,大家一个时辰所产生的收获应该是平等的,这是以劳动力来计算货币的价值。这个计算方式最是公平,也得到所有人的承认,这才使得物物等价交换能够实现。”
听到周楠这么一讲解,学生们眼睛都是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老师,还有一事请教。”这个时候,一个青年太监站起来,拱手施礼。
周楠一看,我的妈呀,这个太监年纪起码二十六七岁了吧,还面带老相,看起来我的年纪都大,现在竟然还在内书堂读书,真是怪事。
内书堂的学生大多十六七岁,这厮年纪这么大,估计是成绩不好死活也毕不了业,又不至于被学堂开除,一直在这里面混日子。
周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恭敬地说:“回老师的话,学生陈矩。”
这人名字好熟,周楠想了想,依稀记得万历朝的时候好象有个管东厂的太监是这个名字,难道是他?
“好,陈矩,你问。”
陈矩:“先生刚才所言,世万物皆可做钱使用,而衡量钱的价值再劳动力。那么我问先生,古的时候,先民以贝为钱。海边沙滩的贝壳如恒河沙数,俯首可得。如此一来,岂不是海边的渔户人人都富可敌国?”
“是啊!”下面的太监们都是一阵微微的骚动。
陈矩自认为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想来也将周楠给难住了,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周楠没想到这个陈矩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心赞了一声:果然是将来要做东厂都督的男人,这脑袋果然聪明。
他点点头:“陈矩同学这个问题问得好,确实,古之时,贝壳是可以用来当钱使用的。不然,字财、货二字为什么要用贝字来做偏旁,想来宫也有实物收藏?”
陈矩:“回老师的话,有,不但有古的贝壳,连商周时的用青铜和锡做的贝壳也有不少。”
“好,那我问你,你可发现这些贝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陈矩:“为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周楠哈哈一笑:“你发现没有,所有的贝壳都钻有一个圆孔。”
众太监低声道:“好象是有。”
“确实有,我想起来了。”
“还真是忽略了。”
周楠笑吟吟地看着陈矩:“陈矩,古的时候没有金铁,钻孔都用石器。要想在坚硬的贝壳钻出一个圆润的孔谈何容易,也要花费许多时间。在贝壳钻一个孔所需的工夫决定了这个贝壳作为钱使用时的价值,因此,有孔的贝壳才是钱。而没孔的仅仅是贝壳,这也是为什么住在海边的百姓没能人人变成富家翁的缘故。因为,一个人的劳力是有限的。”
说到这里,他朗朗道:“天生万物予人,可要取之自用,却需要我等付出劳动。所谓,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下至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庶民,至天子,皆需劳作,都要肩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百姓者,养家糊口;天子公卿者,治理天下,开万世太平,各司本职,各本位,这是天道。”
“啊,说得太对了。”陈矩抽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象打开了一扇知识的大门,里面的宝藏是那么动人。
没错,他为人性格偏激,历来不为宫人所喜,成绩也是马虎,在这里读了十年书,竟死活也毕不了业,内心未免有一口戾气,见到人想杠。今日见周楠自己大不了岁,一个小小的秀才也配做内书堂教习,有心埋汰周楠一通。
这下他是彻底地服气了,周师傅博古通今,所授的学问又是难新鲜,怎么不叫人佩服。
当下,他拜了下去,恭敬地说:“学生无状,狂妄自大,顶撞先生,还请师傅责罚。”
周楠哈哈一笑:“不用了,陈矩同学你还是坐下吧,为师等下还要去买橘子,咱们抓紧课。”
陈矩一脸茫然:橘子,那是冬天才有的东西,这大暑天的又从什么地方去买?恩师竟然喜欢吃橘子,这可不好办啊!
周楠喝了一口茶水:“好了,方才我说过,什么是是钱。钱之一物其实本身并没有价值,特别是在货币出现,以物以物废除之后,钱只是一种交换媒介。因为,后来随着铜铁等铸造术的出现,铸一枚铜钱也不费什么功夫。现在的铜钱来说,一铅六铜四来算,本身的价值却是要低于一的。如此一来,钱本身和劳动力剩余价值再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做为剩余价值的一个换算方式,打个方,相当于保人。”
“那么,国家发现的铜钱用什么来担保呢?信用,国家信用……”
周楠以前在大学时学的是科,政治经济学学过一点,只需照本宣科和学生们念出来是了。
一节课从早到晚,周楠大概将经济学基础的原理说清楚了。
这可是实用的学问,内书堂的太监们一进学堂是奔做管事牌子,做内相去的。无论将来是做司礼监,还是进御马监,尚宝监,尚衣监,都不可避免地要和钱粮打交道。说穿了,内宫是个小朝廷,治国平天下也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无论是治国,还是平定天下,开一代盛世,都需要有一整套的经济理论支持。
周楠竟将这其的道理说得透彻,真是一语惊醒梦人,看待事物的目光又有不同。
太监们都知道自己遇到良师了,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并提笔在纸飞快记录,以便下来之后细心揣摩。
这其听得最认真但是陈矩陈公公,此刻,在他心目,周楠是一学术大神,字字鞭辟入里,直指人心。如“经济基础决定层建筑,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如“阶层划分法”“士、民二元社会结构”这……这已经是屠龙术了……想到这里,陈公公冷汗淋漓。这样的学问,如果确实掌握,饯行了,乱世为枭雄,盛世则为良臣……咱家若依此饯行,入司礼监当不在话下。
后来,当内书堂的学生们纷纷走领导岗位,在政坛大展拳脚的时候。他们在课堂所做的笔记经过整理,合成一本集子刊行于世,其的经济学理论深刻影响后世,遂成显学。
百年之后《周子》更是成为每个亲民官案头必读书目。
只是,到那个时候,周子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若他泉下有知,肯定会纳闷,俺老周混吃混喝富贵一生,是个大官僚,怎么死了还变成大学问家了?
著书立说有什么意思,又不多拿一钱工资,国家又不给我发奖金。
此刻,在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底这个平凡的日子里,周大人只不过是想在内书堂随便教点什么把日子混下去罢了。
那么,教什么呢?
《四书》《五经》?开什么玩笑,这里随便抓一个学生,搞不好八股都我写得好,对经意的理解都能碾压我老周。
诗词,靠着一手剽窃工夫,确实可以将他们彻底镇压。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人消闲和陶冶情操的,在课堂讲有点过分了。
数理化,还是算了吧,在古代,这东西是工匠的本事,登不得大雅之堂。再说我一个科生,高三毕业之后,这些知识早还给了老师。到如今也只是勉强记得牛顿三定律,算想教也不知道怎么教。
惟独政经还印象深刻,倒是可以唬一下古人。
出了皇城,天还没有黑,和蓝色的天空已经密布星斗。
周楠心道:也对,明朝之亡,亡于国家财政崩溃。古人其实连基本的经济学概念都没有,更谈不数字管理。内书堂的学生将来都是外翰林,都是要执政的。若是能够运用现代经济学的原理来管理这个国家,或许,明朝不会崩溃得那么快吧?对了,政经的原理要讲,西方经济学的知识也可以给他们灌输一点。
说不定一条鞭法的思路也可以提前和他们讲一讲,未来的隆万大改革也能进行得顺利。
张居正变法,活生生为大明朝续了八十年命。
如果再运用现代经济学原理,说不定续得更长。
而且,经济学原理若是深入人心,必然使得工商业进一步繁荣,并走入社会主流,走政治舞台。如今南方已有资本主义萌芽,如果浇一壶水使之生根发芽成长,将来和东亚威权政治结合成为国家资本主义,我华民主没准会提前几百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颠。
历史,或许由我而改变吧!
周楠突然心凛然,或许这是我这个穿越者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价值吧?
我这一辈也是这样了,可子孙怎么办,难道让他们直面满清的闪闪大刀。
试想,如果十七世纪四十年代,我大明有用不完的财力物力,又何惧只有区区百万人的建州女真?
那么,从内书堂,从太监们身开始吧!
周楠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黑下去,星斗更亮。
身边再无他人,一片混沌蒙昧,仿佛置身于虚空之。而这一刻,满天的星辰都在为他而闪烁。